金蓮見狀輕嘆一聲,幽幽道來:“奴家一介女流,若有依靠時,又怎會被賣入那張大戶府上,受人奴役,毫無尊嚴!”
這時她看到武松那莫名躲閃的眼神,心中一窒。想她也是個聰慧的女子,因自小命運坎坷,心智早磨練得細膩無比,此時此刻又如何猜不到對面之人的心思?
想此人是個頂天立地的磊落漢子,定然將那名節看得比性命還要貴重,此時不幸攤上這種窩心事,他定是寧願委屈自己,也不會與哥哥要娶的女子糾纏不清!如做了這般敗風俗壞人倫之事,將來叫他江湖上的兄弟怎生看他?
雖然武大明說是假意迎親,只為把自己典身文書騙來,可此時全清河的百姓都把自己嫁給武大當作事實,卻叫他如何能坦蕩面對自己?此時他心中壘起高牆,將自己拒之門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金蓮雖然想清楚此節,也能理解武松的苦衷,只是卻禁不住心頭那股酸楚,芳心頓時叫悲傷淹沒。
武松此時雖避著那女子,但眼角的餘光卻一直不離她左右,朦朧中只覺那女子滿面哀傷的朝自己望來,當下卻做聲不得,自家只把頭來低了。
這種不作反應的反應,卻叫一旁的武大心中“咯噔”一下,心裡慌道:“莫不是叫我弄巧成拙?雖然此時救出這個女子,卻叫二哥心中起了隔膜,如此該怎生是好?”
武大正慌張時,忽地轉念一想,尋思道:“此番本為救人,此時已是功德圓滿,他們兩人若無此緣分時,便也休了。若只為強扭他們在一起,卻叫二哥以身犯險,揹著官司在身。卻不值當。我身為他的兄長,怎能不去阻攔他?就是爹孃泉下有知,須也得怪罪我!想那世間好女子多的是,以兄弟他這般英雄,又有那柴大官人送的許多金銀在此,日後還怕尋不到好人家?罷罷罷,天下哪有那般淨好之事,如此只送她找個容身之處便是!”
武大雖是想得這般透徹,只是要他出言說出這番道理時,卻又是難為他了。特別是此時還當著這女子的面。便見他也是低著頭,默不作聲,面對眼前這番窘境,直無計可施。
三人就這樣僵持在這佛寺之中,正好此時一陣佛鼓禪音傳來,直衝蕩在這各懷心事的兩男一女心中。見這般終不是頭,金蓮輕嘆一聲,開口道:“奴家在青州城外還有一房遠親,也不知他們此時還在不在此處。肯不肯收留奴家!”
這番話恰是給了在場三人一個臺階下,武松嘆了口氣,抬頭道:“無妨,我身上還有些金銀。多與你那親戚些個,就算不念情面,想他看在錢面上也會收留於你!”
金蓮悽然一笑,淡淡道:“如此又要英雄為奴家破費了……”
眼前這個男人路見不平。肯捨命相助,又把那世人為之掙破頭的金錢看得寡淡,唯獨在情字一事上。偏偏作繭自縛,直叫金蓮此時又氣他,又心疼他。
武松明知她此時不是為錢相謝,又nǎ裡聽不出她話外的傷感,頓覺心如刀絞。想他又不是塊木頭,從這女子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中,如何感受不到她對自己的情意?且自己對她又何嘗沒有感覺?
可惜這般離奇之事偏偏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叫他怎生選擇?真想一閉眼,便應承了她!帶她天涯海角,做一對比翼之鳥。可若真做了這等叫他發自內心認為豬狗不如的事情,他忽又覺得此時還不如死了痛快。
眼見自己陷入這兩難的絕境,武松直恨不得找個知心知肺的人痛哭一場,可是世間還有誰能理解他的苦衷?此時一邊的寶馬像是感應到主人的心境,忽然昂頭長嘶了一聲。武松望著這馬兒,在心底哀道:王倫哥哥,卻是叫你錯愛小弟了。
只見武松痛苦不堪的搖了搖頭,把心硬起,去牽了那匹寶馬過來,對那女子拱拱手,道:“那便前去青州罷!”
……
三人在路上行了多日,忽見一個酒店出現在眼前,那酒店門口掛著一面招旗,上頭寫著五個大字:“三碗不過岡”。
武松請兩人先進了去,又繫好了馬,這才進店點了酒肉,自坐著喝那悶酒,此時濁酒入喉,頓覺一陣舒爽,只覺這酒頗有幾分滋味。
想他一路心事重重,此時見有好酒可以消愁,便只顧叫店家篩酒,那店家見此人愁眉鎖眼,不願觸他眉頭,又見他有同行之人,也不怕他喝醉沒人照應,只是一邊篩酒一邊提醒道:“俺家的酒,名喚‘透瓶香’又喚‘出門倒’。雖是村酒,卻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來我店中,吃了三碗,便醉了。客官若只要吃時,莫怪小人沒提醒你!”
金蓮見說有些擔心,想出言勸那武松,卻又見他愁雲滿面,心中一軟,暗道讓他發洩一下也好,大不了喝醉了在此住上一晚,有自己服侍他也不會叫他凍著。
武大卻是不擔心自家兄弟的酒量,便也沒勸。這武松直催店家篩酒,一連喝了十八碗,又吃了兩斤牛肉,這時惆悵略緩,站起身來就要趕路,金蓮和武大早吃好了,見他還站得住,也不敢逆他意願,都陪著他上岡而去。
那店家站在門口見這三人離去的背影,自顧自嘆道:“有這般絕色女子同行伏侍,那大漢還一肚愁腸,倒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