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宮一個門檻上,兩個身穿官袍的人正坐在一塊,正是失落的李絮和剛被逐出的杜文。
李絮擦了臉上的水,想要大聲念,卻又害怕引來其他人,只能用壓抑的低沉聲音誦道:
“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騁能而化之!”
杜文擊節讚歎:“說得好!事在人為,放棄人為的努力,而寄望於天賜福祉,那就違反了萬物的道理!”
荀子的這番理論,已不僅是原始的樸素唯物論,而上升到了辯證的高度!他並非簡單地批判祈迷信風俗,還在不斷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這句話翻譯過來,不就是“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麼!
在這個庶民矇昧迷信的時代,荀子的思想,猶如劃破夜空的閃電一樣耀眼奪目!不愧是諸子百家的集大成者!
稱讚完後,杜文又嘆息道:“老兄,我真是羨慕你,能遇見如此良師,可惜荀子已逝,我不能去蘭陵聽聽他講的課,也沒有機會拜入門下……”
“夫子雖逝,但留下來的學識不滅,況且,我也沒見過荀子本人,只能從他留下來的書,認識他。”
李絮受了鼓勵,咬著牙道:“我知道,今日在內宮頂上說這番話,掃了皇上的封禪之興,實在是不合時宜。但這些道理,雖不被皇上和諸公理解,甚至連趙赫丞相也不再提及,但我李絮卻不會將其捨棄!定要將其發揚光大!”
“何其難也。”
杜文卻搖了搖頭:“荀子之言雖是真知灼見,但這世上之人,卻信者寥寥。”
廣大黔首自不必說,社會上一般人的思想,與精英們所達到的高度尚有不小的差距。杜文的家裡人,就無不篤定神明,他母親還在家族裡捐了一個少司命廟。再翻翻《日書》就可以窺見,人們多如牛毛的禁忌,和繁雜的避邪驅鬼法術。
在古代,國人雖然十分功利,什麼神都信,但就是不相信沒有神。
唯物論在底層沒有基礎,那高層呢?
首先,有“天命”加持的皇帝是絕不會承認的,一旦承認,長生、求仙,都成了泡影,這對秦始皇來說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再放眼社會的中層,九流十家的知識分子們,墨者尊鬼神,儒家講究天人之感,道家黃老對神秘主義也十分中意,方士化的陰陽家就更不必說了,他們就是靠鬼神仙術吃飯的。
法家理論裡極少談及天地神明,也推崇人的力量,但在秦朝,他們多是官吏,除了謹遵律令外,極少動腦思考更深層的東西。
思來想去,唯獨可能接受這一理論的,就只有埋頭苦耕,希望用人的力量而不是老天爺賞臉,增加糧食產量的農家了……
從數百年前,那場震驚稷下的天人之辯起,便決定了,荀子“天人相分、人定勝天”的理論,只會被少數人篤信,這群人,還被各家當成了異端……
李絮懷揣的理念,像極了黑夜裡亮起的一點燭光,微弱卻奪目,但隨便一點風雨,就會將其打滅,再次被點亮,可能要到很久以後了。
內宮裡,有又幾位方士又稟報,說行禪禮的地方,當夜彷彿有光出現,白天有白雲從封土中升起……
對此,剛得知訊息的李絮只是撇了撇嘴,雖然不信,但也沒有再貿然站出來,畢竟自己也進不去內宮了。
他明白,這正是皇帝想聽,也想讓天下人信以為真的東西,想要撥雲見日,還為時尚早。
元禾七十年,元禾帝又宣佈,特賜給庭堯的百姓,每十戶羊一頭,酒十石,年八十歲以上的孤寡老人贈賜布帛二匹。
此次封禪的郡:琅荷郡,免除徭役和今年租稅。
訊息從宮中不脛而走,無數黔首庶民,本還在恐慌天上黑雪一事,但聽到錢糧米麵,便將其他的東西全都拋在腦後。
紛紛朝著王宮跪拜下來: “皇上萬歲!萬歲!”
“萬歲!萬歲!”
如山呼海嘯般,此時的民心,確有當年宏淵王朝的遺風。
但有外國使節卻在書中寫到:這些都只是宏淵衰敗滅亡前的迴光返照,滿足了他們想回到宏淵王朝的心,但代價就是,國滅、人亡。
寫這本書的也很有名,自詡為沈國第一文吏,孫尚。
而現在的孫尚,還站在廣場上的一角,默默地看著其他人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