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陶大臨激動的滿臉潮紅,眼睛亮晶晶的。清澈的目光從低頭不語的眾臣臉上掃過去,最後卻將所有的情緒都收在他瘦弱的身軀裡面去了。他又磕下頭道:“臣之言盡於此,望皇上勤政愛民,興革朝政——不負列祖列宗之望!”
朱翊鈞聽了陶大臨這番肺腑之言,心裡也翻滾著激烈的情緒。他從御座上站起身,走下臺階,把陶大臨攙了起來,道:“虞臣有報國志,朕這些年睜眼如盲,卻沒有讓卿家展布,朕之過也。”
陶大臨聽了這話,哆嗦著嘴唇,眼淚向斷線珠子一般直滾。低聲道:“皇上,臣這身體早就不行,尸位素餐多年,未有微功,愧悚無地。今日將藏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死而無憾。皇上!臣,希望能看到大明國富民強,四方來賀的那一天!”
朱翊鈞聽了這話,眼圈也紅了紅,握著陶大臨的手笑道:“虞臣善加保養,朕答應你,會看到的!”
陶大臨一躬到地,對著殿內眾臣拱了拱手,在內官攙扶下倒退著出了皇極殿。
朱翊鈞目送他退出殿門,自己也向外走了幾步,在大殿門口面對著皇極殿前面的廣場站了一會兒。等平復了心情,轉身穿過避在兩側的群臣,重新走到御座前坐下。
目視群臣,朱翊鈞道:“說說吧,對陶虞臣臨走之前所言,有什麼想法,都說來聽聽。”
以吏部尚書張瀚為首,陸樹聲等人原來都做好準備,要誓死捍衛祖制,和操切為政的皇帝掰掰手腕子。沒想到陶大臨突然發病,臨走又來了這一出,簡直是給皇帝送上了神助攻,這話卻不好說了。
朱翊鈞見眾臣不語,臉色轉冷,從牙齒縫裡擠出聲音道:“怎麼不說話了?昨天上本的時候,筆下千言,今日朝會卻不發一語?怎麼,那些話怕見人?”
王希烈在班中被皇帝這話撩撥的火起,剛要出班,卻不防勳貴班中一人先出列,竟然是新寧伯譚國佐。
只見他穿著麒麟服,跪地奏道:“皇上,俺老譚雖然粗鄙不文,但也知道,大明的祖制,不改不行!”
“多少年了,除了皇上登基以後在遼東、薊鎮打了幾個勝仗,咱們大明簡直被韃虜欺負著了,王杲那樣的,簡直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因身體太胖,譚國佐說了幾句,又大喘氣一下接著道:“要打仗,總是沒錢、沒糧,臣想問問,守著祖制能得錢糧?去年,連緬甸那樣的臭面瓜都蹬鼻子上臉,這——”說到這裡,他背了一晚上的詞兒突然卡住,急的滿臉煞白,頭上也出了汗。
英國公氣的直翻白眼,從小墩子上起身,補上他的詞兒道:“皇上,新寧伯之意,這不變法,不富國強兵不行!”
陳矩在御座側下方站立,頂替著張宏原來的位置。他能看到譚國佐翻白眼想詞兒的窘態,這肚皮險些笑破,嘴角因用力壓制表情,抽抽的厲害。
譚國佐嘀咕半天也沒想出來,只能就著英國公的話接著道:“臣想說的就是國公爺的意思!臣說完了。”說完,低眉耷眼的起身回去了。
朱翊鈞壓抑著笑意,板著臉道:“新寧伯之意,朕已知之。還有誰說說?”
王希烈終於出班,跪地奏道:“皇上,我朝自二祖開基,製法完備。祖宗成法,非一時之政,乃皇明國本也!皇上只要謹慎自守,垂裳而天下大治,何必變法擾民!中國自秦以降,因變法而亡天下者,不知凡幾?”
“且皇上登基以來,何嘗變更祖宗成法?而今日天下如何?雖不能言盛世熙然,而大治可期。有現成的路不走,卻大興革變,一旦動搖國本,悔之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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