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處光陰容易過,整個正月,來榮王府看望永琪的人極多,幾乎日日都有。永琪沒有那麼多精力,只有近親到來時才請進屋裡說說話,餘者常常推脫不見,任憑底下的人把禮物收下。
乾隆帶著令皇貴妃也來探望過永琪兩次,見永琪總是面容憔悴、大腿紅腫,很是憂慮。為永琪看診的醫者換了一撥又一撥,或是太醫院的御醫,或是張榜招納的民間名醫,總也不見有用,但乾隆查問用藥或翻閱醫案時,也挑不出毛病,也就無可奈何了。
永琪的狀況,依然是時好時壞,家裡有人來時,無論他能不能起身,他都是躺著見客。沒人的時候,他會適時的下床活動,慢慢適應著讓自己能走的路越來越多。但無論如何,他的腿還是難以屈伸,每打彎一次都疼到窒息,使他不太敢嘗試屈伸,可是總也直著腿走路,包括跨門檻、甚至連坐下都伸直著腿,那樣子看起來實在奇怪。
雖然得到了永琪的允諾,胡嬙還是感到十分煎熬,因為等待本身就是一件煎熬的事。她時時都查著剩餘的天數,只要一天沒有離開這個大籠子,她都在擔心著會有些緣故絆住他們走不了。
好容易熬到了二月,天氣漸漸有了回暖之意,但永琪的病還是老樣子,並沒有好轉的跡象。進補趕不上消耗的永琪,越來越瘦,甚至有種衰老之感。胡嬙有些懷疑,所謂的冬日病重、春上減輕會不會只是太醫院拖延時日的幌子?
永琪察覺得出胡嬙的焦慮,他開始著手安排逃走的計劃。他偶爾會推脫診脈,不要御醫天天來,漸漸變成兩天覆診一次,再後來他仍然表現出厭煩的態度,又改成三天覆診一次。他這麼做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將來逃走之後,能被發現的儘量晚一點。
緊接著,永琪將玞嫿和綿億都接到紫薇寒舍的偏房住著,美其名曰喜歡經常看到孩子,能讓自己每天有一個好心情,有利於養病。實際上,當然是為了伺機逃走時便利,紫薇寒舍有一側門可以直接通到街上,到時候如果再跑到望雀樓去接孩子,難免更容易被人察覺。
準備就緒,胡嬙也悄悄的收拾著東西。她看到了掛在永琪房中的懿澤畫像,拿起擦拭了一遍,問永琪:“這個,要不要帶著?”
永琪正在練腿,抬頭看到,猶豫了一下,說:“就不帶了吧!”
胡嬙笑道:“你若想帶,也沒有什麼。”
永琪搖了搖頭,答道:“我既然決定離開,就不會還惦記著睹物思人。這一路夠遠的,帶東西多不方便,一輛馬車就那麼大,還是多留些地方放孩子們的東西吧!”
胡嬙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還得勸你一件事,就是我們離開之前,不要再去見懿澤。”
永琪聽到這話,雖沒有言語,目光卻顯出一陣不自在。
胡嬙忙解釋道:“你不要誤會,並不是我小心眼。而是你明知要離開卻去見她,以你對她的舊情難忘,難免會說出一些依依不捨的話。萬一被她察覺了,我們哪裡還走得了?她是神,我們是人,要攔截我們太容易了!我們只有被發現的足夠晚、跑出去的足夠遠,遠到她不好確定我們的位置和方向,才有希望逃離她的追蹤。”
永琪沒有說話,慢慢走到床邊坐下,靜靜的發呆。
胡嬙緊張兮兮的走到永琪身旁,挨著他坐下,握住永琪的手,問:“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永琪輕輕的搖了搖頭,答道:“我答應你,不會去見她。”
胡嬙心中小小的竊喜了一下,又試探性的問:“那……那我們什麼時候走?現在已經是二月了……”
永琪沒有作答,目光不知在何處。
胡嬙又趕緊解釋道:“並不是我要催你,你看看太醫院那些人給你看病都成了例行公事了!每個人診脈說話都是看著上一個人寫的醫案加減幾句,開的藥方也都是比著上一個人加減一丁點,這分明就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你一直虛耗精氣,再這麼拖下去把身體的老本都給耗盡了!”
永琪還是呆呆的坐著。
胡嬙挽住永琪的胳膊,搖晃著問:“王爺!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知道了,等下一次來診脈的御醫複診之後,我們就走。”永琪努著嘴,勉強對著胡嬙笑了一下,說:“今晚把玥鳶、瀅露、卓貴都叫過來,好好說一說。我們須得他們在門外做掩護,才能拖延時日。”
胡嬙欣喜的點點頭。
夜間,永琪將卓貴、瀅露、玥鳶三人都聚在屋內,說明了自己和胡嬙要離開王府、離開京城的打算。
卓貴抓耳撓腮的問:“王爺,奴才……奴才不是很明白,您是想到南方去求醫?那為什麼不把南方的名醫都召到京城來呢?”
胡嬙替永琪解釋道:“你覺得,不管哪個名醫,一旦來到京城,看到連太醫院的御醫們都不敢接的病人,會如何?”
卓貴無奈的嘆氣,瀅露和玥鳶都點了點頭。
胡嬙道:“我一直都覺得,王爺的病並非不治之症,只因御醫們都害怕擔責任,相互推脫,才讓大家都覺得好像無藥可救、只能拖時間一樣!其實,之前王太醫已經為王爺治過一次了,只可惜我們照顧的不夠周全,總是在還沒痊癒之前就又犯忌諱,使得舊病復發的更加厲害,以至於後來連王太醫都不願意冒險了。但如果王爺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求醫,沒有了被治罪的風險,肯定會有大夫願意為王爺診治的。”
玥鳶擔憂的問:“可是,萬一遇到庸醫怎麼辦?太醫院的人好歹都是選拔上來的,不會亂來。民間可就不好說了,可能治得更好,也可能會治得更壞啊!”
胡嬙答道:“這一點我也想過,可是太醫院顯然已經在耗著了,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無論更好或者更壞,總要去試一試。”
瀅露點頭道:“奴婢也覺得還是試一試的好。其實,奴婢一直在懷疑一件事,就是吳院判可能被收買、或者叫與人串通,故意拖延王爺的病。太醫院那麼多人,也不見得人人都沒有把握給王爺治病,但如果連院判都說不好治,底下的人敢說能治嗎?這裡頭,說不定有人是害怕治不好,有人是不想治好呢!”
卓貴跟著感嘆道:“我也懷疑過,我還覺得張、宋二位御醫可能是被吳院判給坑了呢!說不定吳院判投靠了太后!”
瀅露撞了卓貴一下,問:“瞎說什麼呢?你是什麼人?怎麼敢隨意質疑太后?不怕隔牆有耳嗎?”
卓貴唏噓著笑了笑。
玥鳶不安的問:“那……如果王爺治好了病,還回來嗎?”
卓貴笑道:“你傻呀?當然不會回來了,王爺這是要帶著胡格格私奔,你聽不出來嗎?”
玥鳶忍不住又問:“可是……可是索格格怎麼辦啊?”
這句一問,卓貴、瀅露,還有胡嬙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