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搖頭道:“我們村子太窮,四鄉八村的人都知道,賊當然也知道。至於說到養狗,那不是為了防賊,而是為了防災年。”他看出王平安是三人的首領,是個很溫和的公子,話便多了起來。
狄仁傑栓好了馬,進了院子,問道:“養狗防災年,這是什麼意思?”
中年男子道:“狗不嫌家貧,家裡再窮,它也不跑,還能自己出去找食吃,有時候還能叼回兔子啥的給主人。至於說到防災年……唉,到了災年,狗就是糧食啊,至少能對付幾天,一條狗說不定能救一家人的命!”
邱亭軒也進了院子,聽中年男子這麼說,他道:“你們村子裡的狗可真夠鞠躬盡瘁的。可你家怎麼不養狗呢?”
中年男子搖頭道:“我家的狗已經變成糧食了,等不到災年了,我琢磨著村裡誰家的狗下了小狗,我要兩隻來養,養狗不花費什麼的,比種莊稼還容易!”
中年男子請三人進了正房,這家看起來比那大漢家要強上些,至少屋裡有床,床上躺著個女人,還有一個小孩,女人在不停地低聲咳嗽,而小孩則瞪大了眼睛,看著王平安三人,表情怯怯的,很怕生的樣子。
中年男子道:“三位公子就在我們的床上將就一晚吧,我們一家去廂房,被子也給你們,要是嫌髒,那你們就蓋自己的袍子好了。”
說著話,他就過去扶床上那個女子,他的小孩則爬下床,躲到中年男子的身後,只露出頭,仍舊看著王平安三人。
王平安忙道:“不必不必。老鄉如此客氣,倒讓我們不好意思了,哪有一進門,就佔了主人床的道理。還是我們去廂房吧,只要有床就成了,對付對付就成。”
中年男子有點不好意思地道:“那可真是怠慢貴客了,我這窮家實在沒什麼好招待的,委屈三位公子了!”
“別這麼說,你這麼一說,反倒讓我們覺得不好意思,太過打擾了!”王平安衝他拱了拱手,帶著狄仁傑和邱亭軒,去了廂房。
進了廂房,狄仁傑道:“還好,這屋裡有床,不過照我看也沒法睡,不如咱們兄弟三個,坐床夜談吧,數十年之後,想起今晚之事,沒準還是一番佳話。”
王平安和邱亭軒也不反對,三人一起坐到了床上,說起話來。王平安道:“看主人的言談舉止,似乎不是赤貧出身,極有可能是念過書的,只是到了這代家世末落了,就象姓黃的敗家子那樣。”
邱亭軒嘿了聲,道:“應該不是什麼勤快人,要是勤快人,哪可能家裡這麼窮的。朝廷現在的國策是與民休養,又沒什麼苛捐雜稅,只要夠勤快,日子就不會有多窮的。”
狄仁傑卻搖頭道:“不見得,大哥和邱兄剛才沒看見麼,他屋裡有病人的,就算他再能幹活,家裡有個藥罐子,也別想富得起來。要是我所料不錯,他一定會給我們送湯來。”
唐時,凡是受過教育的人,也就是耕讀人家在招待客人的方面,都是很有禮數的,送湯也就是送熱水給客人,是最基本的禮數,如果這人把熱水送來,那就說明他是受過教育的了,至少讀過書,認得幾個字。
果然,狄仁傑只把話說完片刻的功夫,就聽外面有動靜,三人一起開啟窗戶,向外看去,就見那個中年男子抱了一堆的柴火,去了砌在房外的灶臺旁,開始升火燒水。
放下窗子,王平安道:“確實是耕讀人家。說來也怪,這個村子挺反常的,先前那個懶漢,懶到了極點,而這樣一個懂得禮數的主人,竟然窮成這個模樣,不合常理啊!”
狄仁傑和邱亭軒一起點頭,就算是這家主人有個病人在床,但也不至於窮成現在這個模樣。初唐時節,經歷過隋末的大混亂,人才凋零,在長安是看不出人才不夠用的,因為天下的人才全都往那裡湧,可在地方上,尤其是象慶州這樣的窮鄉僻壤,只要是有點才華,就一定能混上飯吃,而且還會混得不錯。
這年頭讀過書的人就是吃香,象崔大為那般的臭嘴巴,都能混個全家溫飽,何況這家主人如此的會接人待物,更沒可能這般貧窮啊!
過不多時,中年男子燒好了水,提著水壺來到廂房的門口,先是輕輕敲了敲門,這才問道:“三位公子,可曾安歇?”
王平安等人互視一眼,心中都想:“這絕對是個出身很好的人,換做普通百姓,進自己家的廂房,哪可能敲門。”
狄仁傑道:“主人家請進,你太客氣了!”
中年男子進了屋子,屋裡沒有桌子,他便把水壺放到了桌子,又擺上了一隻茶杯和兩隻大碗,茶杯和碗都是缺了口的,看樣子很有些年頭了。他將熱水倒好,道:“沒有茶,怠慢貴客了。”
王平安看著他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問道:“敢問老鄉貴姓,平常是做什麼營生的?”
中年男子道:“小人姓杜,官府不許我們有名字,按著排行,我是家裡老大,所以鄰居都叫我杜老大。鄉下人,還能靠啥為生,就是種地唄,租了幾畝地,養活一家三口。”
王平安奇道:“不許你們有名字?據我所知,本朝律令裡沒有這一條啊,怎麼可能不許百姓起名字?”
邱亭軒和狄仁傑卻道:“你家是前朝餘孽……先人有在前朝供過職的?”
中年男子嘿了聲,搖了搖頭,道:“先父曾追隨竇建德,不但我家如此,這個村子裡人的都是這樣,官府為了減少麻煩,所以不許我們起名字。”
三人聽了這話,都感茫然,竇建德死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吧,這麼久的事情了,為什麼還記著,還要處罰?
中年男子見他們不理解,順口說道:“沒名字又無田土,就不是良家子,不能應試不能入伍,永無出頭之日。對了,敢問三位是從哪裡來的,要往哪裡去?”
一句話不長,可王平安三人卻同時得明白了,這是當地的地方官下的亂命,是為了防止這些曾經的“餘孽”報復。為嘛怕報復?這說明這些人都是有些本事的,否則哪可能報復,廢物是無需注意的!
王平安道:“我們是從長安來的。老鄉,你們曾在竇建德的軍隊裡,做過什麼啊?”
事情過去很久了,中年男子也沒心思去掩蓋什麼,反正是過路的客人,明早就走。他道:“幹什麼的都有,文官武將我們這個村子裡的人佔全了,慶州的官老爺說我們是禍害,要不然能把我們囚在這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