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亭軒大吃一驚,顧不得父親在場,叫道:“桂枝九錢?”
邱問普瞪了他一眼,當著外人面不好斥責兒子,只是使個眼色,注意風度,讀書人不可如此浮躁,就算是見到泰山崩塌,也要面不改色,何況一味藥物!
成濟生又摸起了鬍子,這回不是想偷笑,而是震驚的。他行醫多年,每開藥方都是慎重而又慎重,最講究循序漸進,寧可讓病患多服幾劑湯藥,也不會在一劑之中加大某種藥物的劑量,更不要說幾倍幾倍的加量!
邱亭軒被父親瞪了一眼,可心裡還是驚訝,這關係到父親的病情了,就算他想保持風度,也沒法真的穩住心神。他又道:“王……賢弟,愚兄比你痴長几歲,便託大叫你一聲賢弟。敢問你這如此使用桂枝,是確定治的風寒嗎?”
他再想不出客氣詞兒了,只好這麼問。雖然他不知多少藥方,更沒什麼醫術,但桂枝湯這種名方,還算是瞭解的。這個方子不但能治風寒,還能治別的病,藥物劑量加減有別,該用多少,可不是拿筆隨便寫寫這麼簡單。
王平安道:“用藥因人而宜嘛,以邱老先生的症狀看,加重桂枝的份量,是應該可以的!”
成濟生和邱問普互看一眼,一起微微點頭,成濟生忽地笑道:“桂枝湯講究的是桂芍等量,用多少桂枝,就需用多少芍藥。對於這等傳世名方,我是很少改動的,就算加減使用,也是小心之上再加小心!”
他將自己的紙團慢慢開啟,鋪在桌上,道:“其實老夫也是將這味藥的劑量加重了,但以前從來沒有這麼開過方子,心中打顫,所以邱公子當時來找我,我竟沒有將方拿出來,反而藏入袖中。這真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啊!”自嘲一句,紙團已然鋪展開來,露出上面的字跡!
邱亭軒啊地一聲,見紙上面寫著桂枝六錢,雖比王平安的九錢少了許多,但對於治父親的風寒來講,也是大劑量了!
王平安看了成濟生的方子一眼,臉上露出笑容,看來他倆都發現了同一個問題,只因醫聖的方子太過有名,成濟生不敢大劑量的加減使用,所以一開始沒敢拿出來給邱亭軒,直到現在三人印證,這才取出。
邱問普按了按頭,長嘆一聲,道:“成先生說年紀越大,膽子越小。這裡老夫年紀最大,印證下來,看來還真是膽子最小的那個!”他坐直身子,將面前自己的紙團展開。
王平安哦了聲,見紙上寫著桂枝五錢,果然是三人中所用劑量最小的。他道:“晚輩不才,竟和兩位老先生想到一塊去了,原來咱們都發現,要治邱老先生的風寒,竟然是桂枝湯裡的桂枝出了差錯!”
成濟生也點了點頭,道:“不錯,但還是有些小小分歧。”
邱問普是這裡最見多識廣的,他最後說話,卻只說了四個字:“如何辨證?”
成濟生衝王平安做了個請的手勢,王平安是這裡開劑量最大的,雖然年紀最小,但辨證藥理,是不分年紀大小的,分的只是手段的高低!
王平安清了清嗓子,道:“仲景之方,千錘百煉,經過無數的辨證,那是不會錯的,所以我們辨證無需從藥理上說,而需從醫生自身來講。”
他看向邱問普,道:“邱老先生精通醫術,風寒小疾可自行開方,這時的心態是平和的。但先用桂枝湯後,卻出現不良反應,再用成先生的方後,也出現不良反應,這時再開方,心態就無論如何不會再平和了!”
邱問普慢慢的點了點頭,確是如此,否則他也就不會改了藥方後,卻不敢再使用了。
王平安道:“邱老先生最開始,想的僅僅是如何治好病,而現在想的不光是治好病,還有如何能讓自身不再受到傷害,所以你開方謹慎,所加劑量也是最小。這和醫術高低無關,只是犯了自家人不給自家人看病的忌諱,不敢下手罷了,晚輩說得可對?”
邱問普嘆了口氣,道:“平安所說,猶如親眼所見!”
王平安又轉頭對成濟生道:“成先生開方,恐怕想的就更多了。邱老先生只想兩點,治好病,身體不受損,而你比邱老先生還要多想一點!”
成濟生唉了聲,又想搖頭,又想點頭,實在忍不住,只好又唉了聲。邱亭軒卻問道:“多想了哪一點?“
王平安笑道:“我要是說出來,就是得罪人了,咱們三人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成濟生一擺手,道:“老夫自己來說吧。老夫多想的那點,便是開方之後,如何讓我這個醫生自己不受傷害!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他想起當初自己在長安時犯的那個小差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