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李邦華的太保儀仗,來送行的官員卻出奇地少。一半是因為都察院忌諱交遊結黨,就算是自家上司也只是傳帖告別。另一半卻是李邦華離去的時機,對某些人而言是一種背叛。
“先生回到鄉之後,還請派人送封平安文書來的。”朱慈烺緊握李邦華雙手,這雙手已經乾涸得只有皮和骨頭,但卻是堅硬如鐵。
李邦華雙目噙淚,喉中哽咽,已經不能出聲了。
朱慈烺回想起當日在酒樓裡見到李邦華,回想起李邦華執掌都察院,為他的改革充當先鋒軍和手術刀,頗為感念。雖然有一個年輕的身體,但久經滄桑的靈魂卻更加珍惜人與人之間的真摯。
李邦華真心不願意見到朱慈烺面對文官集團的整體對抗,但是這種潛規則又如何能夠說出口?大明士子的忠,並非忠於皇帝或者主公,而是忠於道義。這話聽起來很大逆不道,卻是在萬曆年間就已經被人說爛的說辭。
“先生此去千里,我不知該如何請教了。”朱慈烺看著李邦華兩行濁淚,也有些鼻酸。
“都察院之事交給李振聲,殿下足以放心。”李邦華哽咽道。
朱慈烺親自替李邦華開了車門,扶著老憲臺上車,又道:“先生還有何教我?”
李邦華佝僂的身子停了下來,轉頭欲言又止,終於在皇太子鬆手的時候,忍不住道:“殿下,老臣如今即將遠行,還有一言不得不說。”
“願聞其詳。”
“年輕官員之中,還是有一些可以充實言路。”李邦華道:“陳子龍、周衡,皆是可用之才。”
朱慈烺聽到這兩個陌生之中又帶著一些熟悉的名字,知道這是李邦華最後的支援,點著頭退開一旁,讓僕從關了車門,看著馬車緩緩南行。
李邦華坐在車中,掏出絲巾擦去眼角的濁淚,重重靠在真皮軟座上,覺得渾身的力氣像是都耗盡了一般。從這一刻開始,他再也不用為了大明鞠躬盡瘁,照理說應當一身輕鬆,心中卻被無盡的空虛填滿。
聽著馬車輪轂碾過官道傳來的韻律,李邦華不能不回憶起當年自己一路奔波入京時候的疲憊。不管怎麼說,皇太子已經改變了大明,而且將大明送上了一條堅硬且平坦的大道。
就如現在腳下的官道。
崇禎二十三年,正月底,在李邦華離去之後,大明的輿論風向愈刮愈烈。一些反對禪位之論的聲音也冒了出來,但這些人並非皇太子的支持者,而是說反話的“搭檔”。到底是誰打造了崇禎中興也不再是問題的根結,真正問題是皇太子如果做出了錯誤決策,該由誰來承擔責任。
到了這一步,朱慈烺看得已經很清楚了:文官們在反對大興兵戈。
自己有心封狼居胥的事只有吳甡知道,以吳甡的老謀深算,肯定不會不小心洩露了訊息。那麼很有可能就是故意洩露,甚至有可能就是他本人在推動這一場針對自己的輿論戰。
相信用不了多久,索尼和鰲拜入朝的事也會被挖出來,關於俄國人在東北的動作也會被人捅到報紙上。如果一開始就提出與俄國的戰爭討論,肯定有主戰派,但現在這個問題成了承擔國運責任的一部分,更多的人會持謹慎態度,並且都要考慮一個問題:輸了算誰的?
真是苦心積慮。
朱慈烺很想對此視而不見,反正輿論不可能主導國策,自己要鐵了心打,大都督府難道還會抗命不成?唔,現在這情況,其實也可以讓大都督府組織輿論力量與文官對抗。這樣等官司打到了朝中,也好有個制衡。
朱慈烺又想到了李邦華推薦的陳子龍和周衡,看來李邦華還是不能擺脫文官窠臼,希望文官內部解決,而不是讓武官插手。
……
“皇太子犯了大錯。文官能夠在反戰這面旗幟之下團結一體,正是對如今武官職權擴張而心存憂慮,更擔心如果國家大規模用兵,武將勢力肯定又要暴漲。他將武官拉來與文官打擂臺,豈非讓文官更加眾志成城?”
“那如何是好……”
“當然是從文官內部挖牆角才是上策。只要是文官之間,說什麼都不會有問題,一旦武官參與進來,就是不死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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