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虜攻勢愈來愈疾,寨門幾次失守,又拼死奪了回來。兩軍傷亡人數基本持平,都是傷亡三十餘人。這對於明軍而言,已經是三成多的戰損,正是考驗軍心的時候;對於韃虜而言,雖然只是不到的一成的損耗,但也有些心驚。
許成的斑鳩腳響了兩次,接連兩個韃子落馬,逼著韃虜的騎弓手又退了些許。馬弓的威力本就不如步弓,他們這一退,對明軍藤牌手的影響就更小了。
衝在最前的東虜甲兵也已經力竭,見明軍陣型又穩固下來,只得退下休整,圖謀再來。
“傷員休息!”許成高聲喊道。
“將士們!”一個女聲壓住了許成的尾音,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連傷員都忘了"shenyin",整個營地頓時靜謐一片。
“自古漢賊不兩立,此天地之道!我輩今日披堅持銳,奮勇殺敵,正是為替天行道!且不說皇明與我等甚厚,就是本著一顆良心,莫非敢教此些胡馬踏進一步?!”盧翹楚站在糧袋上,高舉長刀,慷慨激昂道:“我雖是個女子,卻不願與賊共戴此天!我盧翹楚在此揚刀立誓:此寨存我存,此寨亡我亡!若是韃虜踏入此寨,我便裙刀自盡,絕無苟活之理!”
戰士們早就知道訓導官是個女子,但還是第一次看到訓導官身穿女裝。往日見盧訓導一身戎裝一絲不苟,只以為她是個女漢子。誰知今日見到女漢子真容,卻是換上了女裝。
這雙重刺激之下,士氣果然大振。
許成見軍心可用,大聲喊道:“列陣!殺出去!”
“百總,”盧翹楚跳下糧袋堆,“戰士列鴛鴦陣不能抵禦騎兵。你我各領一個方陣如何?”
許成正在猶豫,一旁軍法官已經站了出來,以一貫冷漠無情的口吻說道:“百總,職部願隨盧訓導列方陣殺敵!”
“小的等願入方陣殺敵!”各色輔兵統統站了出來。
“我等尚可一戰,求百總許入方陣!”傷兵們紛紛站了起來,頗有幾個連路都無法走的,又被醫務兵拉著躺下。
“列陣!殺敵!”許成長刀一指,比了個方陣佈局的手勢。
軍法官、參謀之類的文職軍官每日的操練也不曾間斷,輔兵更是日日出操,戰鬥力固然不足,但是列成方陣卻沒甚問題。河渡寨又是個軍糧、軍資轉運的渡口,囤積的長刀、長槍自然不少。
當下各分人數,取了長槍,列成兩個三十人的小方陣。一如大戰樣式,前者持槍,後者持銃,將鴛鴦殺手夾在陣中。
東虜攻城至此,足足三五波過去,卻沒想到明軍竟然列陣出擊。他們如同多疑的山狗土狼,後撤數十步,不敢下馬接敵,只是靜觀其變。
盧翹楚手持長槍,走在方陣最前排,突然想起了江南水光,那時自己正是垂髫之齡,與族中兄弟們騎竹馬,弄青梅。回憶中的景色匆匆變幻,又浮出自己年在豆蔻,服侍伯父與父親對飲高歌。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當時伯父唱的就是樂府中的《戰城南》吧。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沒有鼓點,盧翹楚踩著沙沙步伐,情不自禁高聲唱了出來。
“野死不葬烏可食!”許成不曾讀過《漢樂府》,但對這句悲壯的豪言卻有著切身體會。他循著盧翹楚起的調子,高聲呼應。
大丈夫戰死沙場,何必要馬革裹屍?就讓這些烏鴉吃了吧!
“戰城南!”“死郭北!”
“野死不葬!”“烏可食!”
兩個方陣輪番唱和,人人都秉持必死之心,毫無畏懼地重重朝前踏去。
韃虜騎兵聽不懂歌聲中詞意,但能感受到必死無憾,慷慨就義的果決。
這是不死不休的誓言!
“陣~停!舉~槍!上~銃!”許成嘶聲喊道。
黑洞洞的火銃指向了數十步開外的東虜騎兵,只等他們衝進破甲射程。
韃虜之中有人動了動,旋即看到同伴並沒有跟上,只得勒馬,緩緩退了回來。終於,統領這支人馬的虜將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終於發出一聲長嘯,撥轉碼頭,朝東南疾馳而去。
陣列在前的明軍,望著賓士而去的韃虜,紋絲不動,彷彿銅塑。
跑遠了的韃虜停下馬,又回首看了一眼這簡陋的寨牆,以及死戰不退的明軍,還是隻能縱馬遠遁,再尋別處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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