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笑道:“成祖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照我說,那是因為官與吏的要求不同。吏員只需要廉、能、勤,三者具備,足以為循吏。然而官員不同,他們非但要具備這三者,更要有長遠的眼光。
“譬如說,有兩名知縣,其中一人只是將《縣城規劃書》做得十分到位,考評優異。而另一人非但引領屬員做好眼前的事,拿了優異的考評,更看到本縣的民生重點,百姓的生計根本,因勢利導,利在千秋。
“這兩人,前者是能吏,值得稱頌;後者則摸到了‘官道’,可以真正為官了。”朱慈烺舉完例子,道:“這就是為何進士受重用。不管他們之中出了多少敗類,但更多的進士心中都有‘經世濟民’的抱負,知道自己任內要做些政績,否則愧對天地君親師……雖然後來很多人都走偏了。”
“臣明白了,”陸素瑤頗有落寞,“臣只能算是吏。”
“這也有我的問題。”朱慈烺話音出口,陸素瑤差點被嚇得跳起來。
“我這個人從來喜歡一言堂,很多事不會徵詢別人的意見。你在我手下兢兢業業,要展現自己的遠見卓識的確不容易。”朱慈烺很清楚自己是個獨裁型的領導,這對於秘書的能力要求極高。更何況陸素瑤深具上下尊卑之心,不可能對皇太子殿下的吩咐進行自主思考。
“今天跟你說這個,也是給你指一條路,首先學會‘全域性觀’。”朱慈烺道:“你這個位置是所有職司中最貼近大明頂峰的,若是不以此看全域性,著實有些浪費。這次李明睿的事權當給你上一堂為官之道的教學課,好好用心就是了。”
“是……”陸素瑤仍舊有些雲裡霧裡。
朱慈烺的確不是一個好老師。說是教學,卻從書案上挑出一堆檔案推到前面,讓陸素瑤拿去看了再說。
陸素瑤茫然不解地抱著一堆啟本、報紙離開了朱慈烺的書房,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坐下慢慢細看。
這些文字來自全國各地,每一本都經過陸素瑤的手。其中八成以上都是陸素瑤親自看過的,剩下沒看過的那兩成是因為題本人位卑言輕,由她手下的秘書們編寫提要進呈。
——完全沒關係啊!
陸素瑤重重一拍書案,心中有些急躁。
——再看一遍!
陸素瑤再次伏在案上,耐著性子將這些文字按照內容一一分類,最後竟然分出了七個大類別。
其一,彈劾南京鎮守太監王之心貪贓枉法。
其二,彈劾懷慶府知府吳偉業庸蠹無能,考成分低下。
其三,山東按察使李明睿建議大明三法司各行其事的啟本、奏疏。
其五,指責南都留守官員廣蓄妓孌,奢靡成風,不堪公務。
其六,彈劾蔣德璟治淮不得法度,肆意妄為,徒費公帑。
其七,物議黃道周道德人品堪為當世表率,請起用為官,內足以為輔導閣臣,外足以為督撫方伯。
——這七樁事有什麼關係麼?又是哪一樁牽連到我的?
陸素瑤看得眼睛發緊,仍舊沒有半分頭緒。
“陸姐姐,請用茶。”一個突兀的聲音闖了進來,雖然甜美,卻嚇了陸素瑤一跳。
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就算真跟陸素瑤有姐妹之誼的女官,也得客氣叫聲“姑姑”。除非做到了姚桃那樣的位置,否則怎敢稱姐道妹。
陸素瑤抬頭望向這個敢挑戰自己權威的宮女,卻被噎了一下。
這女子她倒是見過兩次,是東廠提督太監丁奧推薦過來的,說是十分可靠。因為這個靠山太大,誰知道是哪個大太監的對食?所以陸素瑤從不委派她做什麼事,只是混著看哪裡能搭手就讓她上。
所以她來了個把月,兩人卻連話都沒怎麼說過。
——她這個時候來,是東廠那邊的意思?
陸素瑤猶疑地看著這女官,生硬地擺出一個笑臉,道:“有勞了,影月姑娘。”
影月笑得兩眼如同月牙,透著一股喜氣。她有意無意地朝陸素瑤書案上投去目光,登時就讓陸素瑤臉上佈滿寒霜。
陸素瑤正要呵斥她無禮,卻聽這女官笑道:“原來姐姐是在為錢謙益的事費心吶。難怪這幾日見姐姐愁眉不展的。”
陸素瑤一愣,再次望向那六堆分好的文字,倒是每一堆頂上都有一本開啟著,卻沒一個字說到錢謙益。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錢謙益可跟這裡有半根毫毛的關係麼!
陸素瑤怔怔出神,連呵斥影月的話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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