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後心頭一緊,暗中無奈:竟然又是這招!
朱慈烺只會這招:沉默。
一旦他有所求而不得的時候,便會祭出這招。這種冷暴力對於別人或許沒用,但是對於深愛他的父母,卻是很有效的招數。因為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癔症”是一種十分可怕的病症,而突然沉默不語,對外界毫無反應,正是癔症的直接表現。
換言之,朱慈烺在裝病。
裝瘋賣傻可能直接成為“廢太子”,但是這種癔症卻只會讓父母更糾結頭痛。何況這十多年來,無論是皇帝皇后,還是**中有些地位的女官婆婆,都知道醫治太子癔症的良方——從其所欲。
傻子都知道,太子這是在要挾。
但是誰都不敢確保太子不會假戲成真。
周皇后並不是武則天那樣的女強人,她只是個從姑蘇水鄉走入大內的善良女子。作為母親,只有看到兒子健健康康,她才會由衷高興。哪怕兒子有半點頭疼腦熱,她都會焦慮萬分。這點在她的第二個兒子夭折之後,格外突出。
朱慈烺有時候覺得自己很無恥,如此利用母愛,甚至讓母親傷心難過。但他可以確認一點,自己每次使用這種招數,都是為了讓這個大家庭能夠避免數月之後的慘劇。
他不希望看到母親和伯母自殺,父親砍傷妹妹,然後上吊……更不願意自己被身邊的親人出賣,落在李自成手上,再落入吳三桂手上,最後留下一堆疑團,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而一切揭曉的時間,只有九個月了。
——如果實在迴天乏力,不能救這個國家,起碼也要努力救這個民族。如果連這個民族都救不了,無論如何也要救這座大宅子裡的親人。
朱慈烺死死盯著地磚,眼中只有完美的勾縫。
“春哥兒,春哥!”周後輕喚兩聲,提高了聲量:“慈烺,別再裝聾作啞!你到底想怎樣啊!皇太子殿下!”周後的聲音逐漸升高,終於吼道:“朱慈烺!你再給我裝聾作啞!”
太子殿下仍舊一聲不吭,不為所動。
宮中女官眼看著皇后娘娘怒目圓睜,柳眉上挑,卻沒有絲毫恐懼。
——娘娘又入彀了。
她們心中紛紛偷笑。
果不其然,在發火無效之後,皇后殿下終於長抒一口氣,無奈道:“好了好了,母后幫你去說。”
“兒臣謝過母后!”朱慈烺麻利地起身行禮,旋即迎著母親愛恨交織的目光,扯動嘴角,顯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只是這個笑臉太過造作,任誰都不會被它欺騙。
“春哥兒,”周後蹙眉疾首道,“你貴為一國儲君,又集父皇母后寵愛於一身,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為何總是要鬧出這種讓人操心的事?”
“兒臣只是想為父皇母后分憂。”朱慈烺落下嘴角,臉上再沒有一絲表情。
自古不乏慷慨就義之烈士,卻罕見從容赴死的達者。朱慈烺從他確認了自己的身份那一刻開始,便一步步走在國破家亡的道路上。不知道多少次,他都夢見自己被捆在鐵軌上,看著一輛蒸汽火車嗚嗚朝自己疾馳而來……
如果不是有著上輩子的堅強意志,他早就被這種壓力逼瘋了。
“你退下吧。”周後覺得無比胸悶,對朱慈烺揮了揮手。
“兒臣告退。”
“吃完了再走!”周後看著那半碗冰鎮飲子,輕輕扶了扶額頭,心中已經是在考慮如何說服自己的丈夫,大明帝國的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