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臨微笑著:“如果要他來選擇,你覺得他會怎麼選,是和你在溫柔鄉裡溺死,還是選擇回到屬於自己的真實,”
“江凜,假的就是假的,無論再怎麼像真的,也不可能是真的,你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為了讓自己能全心全意地演出你想要的真實,選擇拔掉自己的爪牙,甘願去做自己曾經最討厭最厭惡最憎恨的弱者,真是自欺欺人啊。”
江凜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撐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手指,對他的話恍若未聞。
眼前彷彿還在下雪,慘白的將一切都埋葬的雪,天地間孤零零地只有他一個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卻並不開心,可又無法說服自己與現實同流合汙,現在有人要他回到雪中,回到他的真實。
可太冷了。
他也早就死在那場雪中。
宋臨站起身,望著自己親手創造的帝國:“你看,我和你不一樣,我把有罪的人全部放逐在牆外,這裡有的只有永遠善良純真和祥和,所以牆內從來沒有汙染,你是對的,江凜,汙染來源於人類的罪惡。”
江凜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腳下高樓林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歡聲笑語不絕,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看起來是那麼的美好。
他抬起手,隨便做了個手勢,眨眼間,熱鬧的街道空無一人,濃重的死氣在中央區上空蔓延,霎那間,耳邊所有聲音瞬間消弭,整座城市變成死城。
江凜收回手,睥睨著衰敗的城市,冷嗤道:“他們沒有什麼不同。”
“不,有一個人不同,”宋臨指著自己的心髒,“你把他放在這裡,你讓我變成你,不對,我本來就是你的一具軀殼,因為擁有你的記憶,所以誕生,一誕生就意識到自己多麼悲慘多麼荒謬多麼可憐,處在一個無法打破也無法逃脫的牢籠中,我有你的真實,江凜,我也是你。”
“我知道你早晚會來找我,所以我想,為什麼我不能殺了你?為什麼我要做你的影子?為什麼我無法逃脫?就像現在,你動動手指就能讓我多年苦心孤詣毀於一旦,我想恨你,但是我做不到……因為我知道,我的每一次痛苦,每一次崩潰,每一次迷茫,每一次站在頂端想要墜下去的瞬間,都是你在痛苦。”
“人怎麼能承受這樣的痛苦,如果把一切都還給你,你會痛苦嗎?”
“不會。”
宋臨有著江凜從異能署叛逃後的那部分記憶,他看到江凜的掙紮,迷茫,踟躕,也看到動亂下恐慌的人,他們空洞麻木悲痛的雙眼像針一樣細細密密地刺透他的心髒,痛到麻木,他並不是沒有感情,相反正是內心洶湧的情緒支撐他走到現在,走到和全人類的對立面,他帶著痛苦的悲憫,絕望而掙紮地行走在泣淚高呼的人群中。
像地獄裡爬出來的嗜血惡鬼,又像悲天憫人的救世者。
“即使是現在,你還是這麼想的嗎?想要殺光所有人,讓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罪惡?還是在這裡繼續當作什麼也不知道,做著被拯救的美夢?”
江凜喟嘆一聲:“戲要演下去啊,這一次,我把選擇交給他。”
“很簡單,你是一切的源頭,神認為世界汙穢不堪,只有你,是純潔無暇的存在,你是他最滿意的造物,你和他都是這個世界的核心。”
“如果這個世界坍塌了,我們會怎麼樣?你們會怎麼樣?”陸辭言問。
他沉吟一會兒,隨後無奈地搖搖頭:“我也想知道,也許會回到所有人死亡之後,也許會開啟新的世界,這是他的選擇。”
“他殺了所有人類,把人類的罪惡與汙穢放在自己身上,如同他死了……”他目光中有著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也許能回到最開始,但是誰知道呢,人的罪惡從來不會消失,在新世界若幹年後,也許是百年,也許是千年,人類又會走上他們不知道的歷史,重蹈覆轍,我們能做的,只有回到真實。”
“我知道殺了他也無濟於事,我不想殺他,那就殺了我自己吧……”陸辭言訥訥道,“他會為了我去死嗎?”
啪嗒——
門後突然傳來什麼東西掉下的聲音。
陸辭言扭過頭。
杵著柺杖的陸珉一手握著門把手,手中拎著的東西摔在地面,那是一顆蘋果,在地面咕嚕咕嚕滾了幾圈後滾到陸辭言腳邊。
陸珉僵硬著沒有動作,呆呆地望著陸辭言面色複雜,他好像要說什麼,嚥了咽喉嚨,又把話吞了進去。
陸辭言彎腰撿起蘋果,鮮紅的果實是這件冷白的屋子中唯一的亮色,他把蘋果遞到陸珉面前。
陸珉臉上蒼白,他似乎一瞬之間消瘦了許多,總是神采奕奕的眸子此刻倦怠地半垂著,接過蘋果時手還在細微地顫抖。
陸辭言看他額角浸濕碎發的汗水,蹙眉問道:“你還好嗎?”
陸珉緩緩搖頭,扯出抹笑:“傷口撕裂了,重新包紮,疼的。”
“我送你回去。”
陸珉把蘋果又塞回他的手裡,陸辭言把陸珉架在自己肩膀上,此刻他才對於陸珉的瘦有實感,明明記得是很健康鮮活的人,不知道從哪一刻變成現在這幅病怏怏的模樣,或許是五年前,又或許是在不久前悲痛的剖白中,好似什麼東西一下子從他的身軀中抽離,鮮活瞬間衰敗。
“你們說的……”陸珉沉默一會兒,猶豫著開口,“我都聽到了。”
他突然停下來定定地看著陸辭言的眼睛,極其緩慢地求證著什麼:“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嗎?”
又說:“可是我不想你死,我從來沒想過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