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說到,班長盤羊身份在羊羊運動會中揭曉,讓我重燃了對不確定的前途的熱情,披上群星又向媽媽的身影尋去。但事實上,那個夜頗不寧靜——在那個死寂的夜裡,不止我和班長心懷糾結。其他的羊之間,也有羊一夜輾轉,不能沉眠……請看:
第二十三章《最難的夜》
星星照樣臨空飛起,青青草原旋進黑色的谷底。山谷的頂上懸著一盞燈,燈光昏昏的,是明月孤獨不堪的眼睛。不懂怎麼調和味道的秋風把月光參差不齊地裁開,送進每一雙不捨地凝望著的眸底。繫著金色鈴鐺的小羊正半倚著牆,小心翼翼地分辨出月亮裡的另一身影。那是一隻繫著黯紅絲巾的羚羊,亦在此時的彼地,獨立於茫茫的草原上,仰頭望著月裡的鈴鐺主人。
“奔羊羊。”捧著鈴鐺的小羊輕柔地呼喚一聲。不打不相識,唯有不相上下,好比我和小刀羊,他們才如此惺惺相惜。如今分離,是闊別千里,別說輕柔地喚,即使叫破嗓子,也不可能彼此聽清了。名字出了口,卻不知該往何處去說,他只是長吁著氣,癱身滑進被子裡,閉眼等明日的早起,等明日恢復平凡的心情。
月光均衡地往邊上轉移,掛上一棵棵樹的枝葉,甚至無微不至地關懷旮旯裡的幾枚小塵與劃痕。於是一座屋子終於陷進了包圍圈裡,月光像護城河一樣繞著它轉動著。粉紅色的屋子仍然點燈,冒著失去純淨的月光之危險,堅決地反抗著今天這夜的降臨——這夜分明像強盜、像惡狼,像懸在大地上隨風晃的鬼,突如其來,把有情的事物統統捆綁了手腳,摁進苦寂裡淹死。
屋子的主人開啟床頭一個自制的小溫室,往裡邊希求地探了一眼,又如以前一樣搖了搖頭,輕手輕腳地掩上了溫室的小門。沒有什麼變化,一點兒都沒有。她一邊失落地想著這是為什麼,一邊自責地反思著自己做錯了什麼。目光遺憾地旋向屋子的一排排陳設,從乾淨得能反光的大鏡子,到精緻得很難配上花兒的小花瓶。親手培植到如今的一株株奇花異草,像孩子一樣頑皮地躲在各個角落,平時並不喧鬧,唯有忍俊不禁的笑臉綻開,才讓它們可以成為屋子的主角。她的心裡一陣比身體更甚的倦,摘下羊角上的兩個蝴蝶結,精巧地襯在溫室的上邊;卻也不關燈,自躺上軟軟的墊被,失神地盯著面前潔淨的牆面。
一條粉紅的絲帶和一條紫色的絲帶,纏結出美羊羊夢想中最美的花兒,裹著運動會的女子體操金牌,自信地綻放開來。至美的花兒無名,至真的情誼不飾,只有這樣的一件藝術品懸在面前,才能說出真情的含義。
憶起往昔,她與羚羊公主是怎樣不共戴天的死敵。在決賽前夕,羚羊公主用輕蔑的神情和尖銳的語氣刺傷她;在決賽當天,羚羊公主用高傲的冷笑和戲謔的口氣欺壓她。然而在比賽失利之後,羚羊公主又焦急地請求再賽,在大開口的懸崖上千方百計置她於死地。他的對手就是這樣一個把名譽架設在她生命上的惡魔,害怕她項上金牌的光芒刺傷自己自私的眼睛。可是儘管如此,在惡魔失誤墜入懸崖之腹時,善良的她並沒有趁機落井下石,反而出手相助,儘管這對她意味著更可能的身敗名裂。
溫柔的花兒,終歸是幸運的陽光所眷顧的。終於惡魔堅硬的心腸被這無私甚至犧牲的愛軟化了,羚羊公主心服口服地退居了次位,併成為了她的朋友。在離別的今天——哦,不,鍾已敲過十二點,是昨天——她們互贈了一條比賽時用的絲帶,用體操的特殊形式和天衣無縫的配合織出了眼前的禮物。從此,前嫌不計,真情不休。
可是,可是羚羊公主,她要回高原去了,和哥哥羚羊王子一起回去……啟程也將分外安靜,好像她們從未相遇過似的,凌晨時分。
回家吧。回家吧……真想最後請風捎一句“你好嗎”,這樣可能會苟且地少一點遺憾了。你別看月亮裡沒有我的影子,因為我的心,要有盞燈點著才能透亮點了——對不起,我可能是玻璃吧。美羊羊突然側過了臉,不想讓餘光瞥到窗外。涓涓細流一樣的淚橫著瀉過臉頰,在柔軟的床單上勾勒出一片湖水的形狀。不知不覺,卻已經啞著喉嚨墮入了淺淺的夢中。然而總是微雲蔽月,然而總是背影極長。一陣陰陰的風來,月就突然猙獰地膨脹,把下面的影子一口吃掉;接著慢慢走進寒光凜冽的視野的,便是從頭到腳披著幕布的魔鬼,伸出直僵僵的枯枝模樣的手臂,抻開八個手指,一步步地逼過來。
美羊羊還是哭醒了。羚羊公主的離開,居然讓我還能這麼害怕呀。月亮好像把面前的牆照透了,不是麼?點著燈來保護自己,終於也躲不過月光的侵蝕啊。能活在離愁之外的,難道只是另外半個還由太陽掌控著的世界嗎!時鐘在一秒一秒地呼喚著太陽,快來呀,快來呀——然而情何以堪,這時間又漫長,更何況日出之時,羚羊公主已經走了呀……世上最可悲的事兒,並非不知不能挽留而竭力去記住,而是明知本無餘地而靜靜地接受啊。
旋轉眼光,向沒有記憶的青青草原的天。在羊寂寞得發寒的夜,它也懂得寂寞了。細微的,草地上微風踏過足跡的沙沙響,偷偷地溜上前來,鑽進美羊羊的耳朵。那是一陣野花的細微的哭聲,那樣無助、那樣稚嫩,並無法被其他羊發覺。美羊羊又脆弱起來,感覺銀蛇口下的花朵也如自己——自己已經沉入夜幕深深的羊村,面對著朋友們的背影,一步步地倒退。退得越遠,那些身影就越小,卻更清晰。羚羊公主的手搭在哥哥的手上,在草地上插翅一般奔向遠方,趕啟程的太陽去了。手中的絲帶在樹林裡織著一個個美麗的圖形——鮮花、蝴蝶、愛心……突然地不見,只是初生的陽光隆重地立在自己的屋子裡。晨,已經來了。
美羊羊坐起了身子,雙腿散漫地叉開,以便把雙手摁在面前的床單上。她呆呆地守望著遠方地平線上那個光明的主宰者昂起頭來,執起陽光的鞭子,驕傲地把離去的那部分趕走了。這,好像亡羊補牢,不救亡羊了。她可惜地想,塵埃落定了吧。到哪裡都是要回家的呀;不管是兩手空空還是金牌滿屋,都是要回家的呀——小呆瓜,你能不能別再做夢啦——做夢說還有不分離的道理,還不如醒來看看時鐘,還指著凌晨的光景呢。
她扭過腦袋,去看夢裡的時鐘,是指著什麼位置的。興許可以和外面的景色來個反差,把自己給驚醒吧。然而還沒看清時鐘想告訴她怎樣一個時間,餘光就瞥到了一個影子晃過窗前。美羊羊想著誰會在自己的夢裡出現,忙收回眼神去注視窗戶;可這次,卻什麼都沒有了。
這可真奇怪!美羊羊愈發感覺這個夢神秘莫測了。那是誰?速度比喜羊羊還快!如打火石間迸出的火花一般,突然地,她想起來了,想起羊運會開幕那天,搶走自己的蝴蝶結後又甩得喜羊羊望洋興嘆的羚羊。這下精神一下子地起來,簡直清醒得要從夢中跌出來啦!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如願地火速殺到,美羊羊趕快地跳下床去,依舊習慣地穿上鞋子,把兩個蝴蝶結順手戴上了羊角,一邊奔向門,還一邊梳理著自己的頭髮。就算是在夢裡,對“美”的追求也是決不可省的。要是在夢裡被別的羊說一句“美羊羊不如昨天漂亮”,她也會一整天生不如死的。更何況,這是要見羚羊公主呢!
她興奮地揪開了門,卻突然被冰封了似的,不能動彈了。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撐了一整夜都不敢熄滅的燈泡,已經過了功率地,射出驚異的光來,簡直亮徹了門外的自家草坪;而風又無聊地壞笑著,把有趣的表情摁在她美不堪言的臉上。門框裡的傢伙,哪裡是羚羊公主——一張巨大的橙黃布,罩住了整個比例都不甚協調的身體;風也前來助威,把他揉得像顆仰在玻璃片上的水滴,向門框的四邊張牙舞爪地舒展開來。這時候直僵僵的手臂也從幕布裡拱了出來,泥土從上邊一塊塊地掉下來,髒兮兮的,分明枯死的樹枝一般——而它,就那麼毫不拐彎地對著美羊羊,根本不容商量。
美羊羊可真明白啦,自己思念過度,又做噩夢了。她迅速地把手中的門向門框推去,想要一舉趕走可憎的鬼;卻不料那鬼居然對門就是可怕的一拳,震得她渾身一麻。後者還未意識到事情發生了怎樣的一個轉折,就被轉身鬆手的門甩飛了出去,結結實實地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圍巾也從脖子上翻身轉下了一圈,軟軟地拖在地板上。一陣出乎意料的疼痛感襲上了美羊羊的大腦,讓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戲謔的風。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感覺到疼?突然驚雷一樣的問題轟然炸開,在思維的天空裡撕開一道裂縫,把美羊羊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對啊,這是現實,不是夢!我夢裡的鬼,已經逃脫了幻想的囚籠,衝進現實世界來了!前不久還在和大家開玩笑說“白日見鬼”是件荒誕不經的事兒,這下我還真親身體驗了這感覺……糟糕透頂了!
門外的鬼開始有動作了。他用雙手往面前的屋子探了探,似乎從空氣裡得知自己找對了羊,突然整個兒往前移了一步。接著並不留情,又重重地轟下第二步,直對著美羊羊碾過去。滅口是個很必要的任務,這是鬼被那麼揣測他的羊賦予的職責。
美羊羊意識到鬼並不離開,瞬間嚇得魂飛魄散。她一邊尖聲慘叫著,一邊兩手撐著地板往牆角蹭過去。長長的圍巾在乾淨的地板上畫出一道直直向牆角衝去的線條,忽而又掉下她的脖子,仰臥在地上,卻依舊被髒兮兮的鬼碾壓過去,印上一串滿是泥巴的腳印。
鬼又絕情地逼上一步,讓美羊羊愈發感覺遇害與全生,已經近在咫尺——連呼吸都能感受到了。無助與極度的恐慌讓已經倚在牆角哆嗦成一團的美羊羊感覺身後就是懸崖。回頭一看,萬丈深淵。失聲的慘叫如同烈火自淵裡飛騰,點燃了外面的羊村:
“你,別過來!”
(待續……)
上章說到,儘管盤羊弟弟極力邀請班長回家,後者還是不願捨棄自己在青青草原的一切,留在了一個讓她感到充實的精神世界。但是青青草原危機四伏:灰太狼盯上了班長,魔鬼逼近了美羊羊。在離別後的第一束陽光升起之時,一場從漸漸明亮的危機裡鑽出來的命運風暴正在偷偷醞釀……請看:
第二十五章《找媽媽的鬼》
嗚嗚的風,啜著陽光溫溫的苦,在草原上的新時間裡,哦吟著弱弱的不忍卒讀。如願早起的喜羊羊在哭泣的風裡緩緩拱開一條土黃色的小路,百無聊賴地聽著鈴鐺在風中左右晃動的聲響,脆脆地佔領了一如既往的天空。時間,尚是早的。因此羊村的風裡沒有裹挾任何的語言,只是“鈴——鈴——”的聲音從此飄遠,又隨風回來,蕩在耳中。
唯一的對手走了,真是可惜。喜羊羊莫名其妙地孤想著,在一幢幢習以為常的房屋之間漫無目的地行走著。先找一隻醒著的羊來聊聊天吧。方才冒出這樣一個念頭,然而便見沸羊羊還在屋子裡張嘴貪婪地呼吸著,連一隻小強爬過枕邊,他都沒有任何反應。喜羊羊搖了搖頭,希望一隻在運動會中用盡了體力的羊早點醒來,可真不現實啊。嘆一口氣,他又只好繼續往前走了。
然而還沒走幾步,他就又不由得停了下來。一個寒噤,由體內噴射到直立起來的羊毛尖端,往外面跳了出去。
“啊——!救命啊!!”
一聲尖銳的慘叫突然撕裂了原本靜得發寒的哭風,像黑暗裡突然刺殺出來的一柄光的利劍,著實讓喜羊羊大吃一驚。這聲音,是美羊羊的!雖然腦子裡還在盤算著灰太狼不可能這麼快回到草原並潛入羊村,但喜羊羊的雙腿早就像車輪一般飛快地揚著塵土向美羊羊家去了。無論如何,救助朋友是羊村小英雄理所當然的職責,無論是否有希望,都必須放手一搏。
此時美羊羊的屋子裡正充盈著死亡的訊息,殺氣騰騰。倚在牆角的美羊羊把她那冰晶一般澄澈的眼睛瞪得空前的大,還不斷地融化著,流下的兩行細流根本不會斷絕;而她的毛也一律地後仰,似乎是為了躲避鬼的逼殺而盡了最大的努力。而鬼則毫不動情地撲了上來,恐怖的幕布吞噬了美羊羊的左腿,繼而髒兮兮的雙手便把這戰利品死死扣住。甚至沒給美羊羊一個求饒的機會地,鬼就像塌陷下去一般地俯下了腦袋,準備好好享受一番了。
美羊羊可以感受到鬼那巨大的力量,已經讓她動彈不得,任其宰割。在這十萬火急的時刻,電光石火間,一個身影穿過窗門,在空中狠狠地把一件秘密武器塞進了鬼的幕布,繼而穩穩當當地落在了鬼的身邊。奇怪的是,他也不看一眼受害者,只是毫不緊張地盯著在風中不斷變化著形狀的鬼。不出他所料地,鬼果然觸電般的直起了身子,雙手突然地一鬆,然後便只是站著,一動不動,似乎是被秘密武器石化了。
美羊羊趁機抽回了自己“失而復得”的左腿,驚魂未定地看著好不容易招來的救星。“喜羊羊,你用什麼秘密武器把鬼給定住了?”美羊羊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用依舊啞啞的聲音害怕地問。
喜羊羊這才既鬱悶又好笑地轉過頭來,把美羊羊從地上扶了起來。“這裡根本沒有鬼啊。”喜羊羊的語氣輕快極了,像小兔子在草原上蹦跳著掠過。見美羊羊盯著那髒兮兮的幕布張嘴想說什麼,他便又補上一句:“難道你認不出那一串兒羊蹄印嗎?”
“什麼啊?”美羊羊雲裡霧裡地看著耳聰目明的小英雄,一伸手,竟摸不到自己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