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往事依依】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喜羊羊一直覺得,秋天是要好於春天的,倒不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就是純粹覺得秋天相比之下要更安靜幾分——沒有那些嘰喳亂叫的鳥,沒有那些噼裡啪啦的雨,因而這早已毫無人煙,這早已被世人所遺棄的有兩百餘年曆史的古村落,也就能夠全然空寂。
——因而也就沒有什麼東西,來攪亂自己清明如水的心境。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但怎麼可能沒有塵埃?山中古堡的事情和青青草原大地震,已有六十年的時光;甚至距離自己在那個雨夜離開羊村,都已有四十年的時光了。如此漫長的時間,滄海桑田,而人是何其脆弱的造物,又哪裡能不沾凡塵,哪裡能不墮入地獄深淵?
但有塵埃就有塵埃吧。人所以能遵循原則,正是因為還能看到希望。希望都沒有了,誰還在乎那一點灰塵?
……
喜羊羊的思緒就這樣飄忽著,視線遊移到狹小的窗子之外,晴日普照,浮雲淡藍,是個好天氣。嗯,是個平靜的好天氣——其實什麼天氣都好,只要平和安靜就可,再怎麼混雜塵世,再怎麼心湖渾濁,好歹要有個平靜的假象,不然還怎麼過活?
可是下一刻,“咚咚咚”的幾聲就在外面響起。
喜羊羊皺了皺眉,古稀之歲的身體有幾分反應不過來這聲音究竟是什麼。可是還未待他多想些什麼,那聲音便又震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
這次他終於聽清了。這是——敲門聲?
怎麼會有敲門聲?
百年之前,這裡確實曾是個人丁興旺——或者更準確地說,狼丁興旺——的村子,可是四十年前自己來到這裡的時候,這裡已經全然荒廢了。這許多年來,別說人影,連個鬼影都沒有,怎麼會……?
“喜羊羊老村長,您在嗎?”一個有些疲憊的女聲響起。
喜羊羊幾乎是觸電般渾身一顫,發著抖地走到了門邊,拉開了那扇刺啦作響的老舊木門。卻在門真的開啟的那一刻,原本的震驚直接變成了徹底的戰慄。瞪著眼,他的嘴唇張張合合,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
門外的那女子見狀,語氣霎時間帶上了幾許諷刺的意味。
“看起來,您認出我來了?……
“父親?”
大約六十年前。
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
只留下破碎的山,破碎的河。
破碎的大地上立起了破碎的高臺。高臺之上,絹素招展,旌旗飄搖,鐘鼓笙笙。
草原上,森林中,大地震之後倖存的居民們都聚集了起來。這是個大日子,對於草原上的居民皆是如此,對於羊村的村民們則是更甚。於是,儘管這是一個忙碌的日子,一個灰暗的日子,他們仍舊早早地來到了這座高臺旁,等待著。
陰天寒不雨,古木夜多猿。
那天,正月初一,陰沉的天,冰冷的寒,卻沒有落下哪怕一絲細雨。於是那潔白的悼念的素旗和鮮紅的羊村的村旗,都還可以望見,卻是那麼的黯淡、壓抑。也不知是增添了幾分肅穆,還是平白了幾分壓抑。就是在這樣的氣氛裡,那淡藍色的十五歲少年——新一任的羊村村長——身著素衣,一步一步,一階一階地緩緩走上了這臨時築起的高臺,表情看起來肅穆,而寧靜。
表面上而已。
他望著臺下的人群——許多認識的人都在其中。換句話說,那些不在其中的人,就是永遠地離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