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養望暗爭
一夜思量,第二天又和張克濟商量了大半個時辰,江安義信心十足地帶著郭懷理和虎頭出了門,前往黃羊山觀景。一路之上,短亭連著長亭,涼亭兩邊搭著茅棚,地裡、山頭到處都是忙碌的墾荒人。
郭懷理抱著虎頭坐在馬車中,看著官道往來的人流、官道旁忙碌的身影嘆道:“小江,這富羅縣人氣很旺啊,人氣旺就是財氣旺,看來你真是個財神爺,走在哪把財運帶到哪。”
拍拍虎頭的腦袋,郭懷理笑道:“虎頭,長大了記得,你江叔去哪你跟著去哪,保準吃得滿嘴流油。”
虎頭似懂非懂地應是。
江安義微微一笑,江財神的名頭在德州、麗州一帶都有人傳揚,自家富要擔心別人惦記,眼下娘娘就想沖香水業伸手,但如果能讓百姓致富,那便是能吏幹臣的代稱,百姓得利、自己得名、天子贊賞。
經過昨夜的思索,江安義決定透過養望的形式來暗爭。雖然他在士林中初具聲望,但還不足以讓人打消覬覦之心。張克濟告訴他,士林聲望有如風吹楊柳,一陣聲響便過去了,雖然他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每三年便有新的狀元出來,多有個幾年誰還會念起他這個狀元郎。既要養望,就要身負天下之大名,如建高樓于山巔,眾人皆見,才會讓那些藏在暗處的人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對他動手。
江安義的長處在詩詞,詩文最易在士林中傳誦,他所寫的幾首詩詞在士林、青樓間廣為傳唱,江南小詞仙的名頭已經蓋過了南北詞仙,被追崇者隱然奉為第一。詩言志詞傳情,張克濟讓他詩詞之中不妨多多頌揚君王,表表忠心,讓天下人都清楚他的忠君愛國,想來天子是喜聞樂見的。文乃小道,卻可載道,此其一也。
其二,在於牧民佈德,以立其身。夫子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天子守牧一方,布天子恩德於民,此為正道。江安義在富羅縣做的不錯,百姓評定好壞官的標準很簡單,就是家中多出幾枚銅錢,鍋裡多出點葷腥,再往遠一點說,有閑錢送小孩進書塾,這些正在江安義在努力做的。
張克濟的話在耳邊回響,“恩從上出,過由己擔,乃是為官之道,所以‘合稅為一’的功勞要應歸於天子聖明,除了在奏章裡要懷有謙遜之心外,主公你還要派人四處宣揚天子恩德。民間處處有天子的耳目,龍衛、暗衛、觀察使,這些人間接地把主公的行徑上奏,勝過當面邀功的百倍。”
回想著張克濟的話,江安義露出會心的笑容,這位張先生還真是個人才,不僅指出了正道小道,還想了許多歪門斜道,自己深受啟發,今日黃羊山之行,不妨見機行事。
黃羊山最熱鬧的地方當屬黃羊寺,每日前來燒香拜佛的人絡繹不絕,信徒們紛紛慷慨解囊,功德箱中的銅錢幾天就要清空一次。洪信大師將這些香火錢留下寺廟必須的用度開支外,有意把剩餘的錢用於修路架橋、贍老扶孤,救災助難上,可是他是出家人,沒有精力出面張羅此事,在麗州大師最信得過的人自然是江安義,所以讓人送信讓江安義有空來一趟。
江安義考慮到自己在富羅縣的時間有限,自己走後接手的人面對金錢能不能守住本心,如果被接手之人貪去寺廟用來做慈善的錢,那罪過就大了。
這件事一直拖著,直到郭懷理的到來後,江安義靈光一現,何不把這筆錢交由像郭家這樣的鄉紳去打理。這其中有幾個好處,一是鄉紳家有錢,不會去貪昧香火錢,甚至還可能往內捐獻些錢;二來這件事是揚名的好機會,是立下大功德,只要提出來,估計不少人要搶著幹;三是多選幾家人,互相監督,方為長久之計。
在禪房中把江安義把想法提了出來,洪信大師合十道:“安義費心了,此措甚好,貧僧會找尋好打理之人。”
郭懷理在一旁叫道:“大師,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既然郭某碰上了此事,請大師算上郭家,我願捐銀一千兩,做些功德。”
江安義笑道:“你一個德州人,跑到麗州湊什麼熱鬧,錢留下,人就不要了。”
郭懷理道:“雖然我家在德州,但富羅縣也有生意,我家有的是信得過的賬房,隨便找一個來這做賬,保管比別人強。”
在德州時,郭家也是安龍寺的大香客,洪信大師笑道:“如此,就麻煩施主了。”
“不麻煩,不麻煩,這是好事。”郭懷理連聲應道。
“既然郭家捐了千兩銀子,江家也捐一千兩吧。”江安義道:“多些錢,能多救助些人總是好事。”
郭懷理興致勃勃地提議:“佛門救八方難,不能侷限於麗州,哪裡有難都得救,是吧?對外得有個名頭,不如叫黃羊寺救難會,如何?”
“佛門本就為救苦救難普渡眾生,何用虛名,黃羊寺三個字不要提,就叫佛門救難會吧。阿彌陀佛。”
出了黃羊寺前往黃羊觀,郭懷理笑道:“安義,還記得咱們去文平府昆華山老君觀燒香的事吧,那裡的香火真靈,老君爺爺保佑你我都中了秀才,你可不能厚此薄彼,這道觀也得捐些香火錢。”
前往黃羊觀的道路狹窄得多,至明真人不讓江安義修整道路,他只想清修,並不想要香火。道路兩旁開墾出了些菜地,菜地裡綠意喜人,有人在勞作,江安義認出老者是自己所請的陳老漢。
沒有打擾陳家人,江安義帶著郭懷理父子上了山,首先吸引目光的是那塊臥牛巨石,上面刻了江安義所書的一副對聯,“花暖青牛臥,山空碧水流”。字有碗口粗細,用丹砂塗抹得鮮紅奪目。
郭懷理搖頭晃腦地吟誦著,歪著頭對江安義道:“小江,自打‘春山空’之後我就沒有佳作了,你是不是再給我整幾首?給你大侄子也準備幾首,就算你過年發的紅包了。”
江安義不理他,徑直走入黃羊觀。觀內保留著兩排松樹,泥土地面打掃得很潔淨,但是冷冷清清的,零星幾個香客在四處玩耍,老君像前一爐香,香煙嫋嫋,也沒有人看護。觀內很安靜,連郭懷理也不敢放聲,真正有種清淨無為的感覺。
敬完香,往功德箱中塞了些銅錢,江安義也不想找尋至明真人,真人一心清修,多加打擾反為不美。
黃羊書院除了蘇先生和淩先生外,趙刺史又約了三位先生來黃羊書院教學,都是五十多歲的舉人,書院的師資比府學還要強。齋長、管幹是有油水的差使,趙刺史當然不會放過,安排了兩名信得過的小吏前來。
黃羊書院初創,蘇山長要在麗州站穩腳根,還得仰仗刺史的支援,江安義當然也不會多說什麼,不過把學錄這個位置要了下來,澤昌書院邵仁福給他的印象極糟,他可不想黃羊書院的學錄也像邵仁福。學錄的人選讓江安義頭痛,最後蘇先生說幹脆就你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就這樣江安義還兼任著黃羊書院的學錄。
黃羊書院內有學生二百三十六人,僅有六十餘人是秀才,其餘的是童生及一般的讀書人,從生源的質量上說是遠不及澤昌書院的。澤昌書院立學三百餘年,天下各處的英才彙聚,黃羊書院名聲不顯,只能招攬些麗州的讀書人,還有少數附近州的學生。
藍袍、青衫處處,明媚的陽光照在這些學子身上,顯出勃勃的朝氣。書院尚在規劃中,山道松林中依照地勢添置了涼亭、石桌石椅等物,不少學員在松林中高談闊論。江安義看著一張張稚氣和銳氣並存的臉龐,生出年華易逝的感覺來。
書院制度大多照搬澤昌書院,逢三、六、九先生授課,每旬山長講學一次,每日所學記錄於日課給先生批改等等。今日是八月十七,學生自行修習,不少學子呼朋喚友,或吟風作詩,或倚松長談,還有對坐手談,旁邊數人觀戰,好一派書院眾生圖。
知道要來黃羊書院,郭懷理特地換了身秀才穿的藍袍,手中輕揮著摺扇,摺扇之上正是他的成名大作“人閑桂花落”。打量著四周的景色,郭懷理可沒有江安義那種傷懷,裝出一副高人的姿態評點道:“此處景色雖佳,但卻顯得有些小氣,文蘊不足,遠不及澤昌書院也。”
江安義聽得發笑,道:“黃羊書院初創,一切尚待完善,怎麼能跟澤昌書院相比,要知道澤昌書院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恰巧兩人身旁有數生經過,聞言停住腳步。當中一位身著藍衫,應該也是秀才,沖江安義和郭懷理拱手道:“兩位兄臺,不是我書院中的學生吧。適才聽兩位說我黃羊書院不能與澤昌書院,小生以為謬也,我黃羊書院雖不及澤昌書院歷史悠久,名聲顯赫,但我書院學風濃厚,範夫子親筆提下‘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院訓,江狀元是書院的學錄,蘇山長、淩先生曾是澤昌書院的先生,楊、李、尤三位先生皆是飽學的夫子,我輩學員雖不才,但自問聽講尚肯認真,讀書尚能用功,比起澤昌書院的眾生也不差,請問兩位兄臺,我黃羊書院有何處不如澤昌書院?”
郭懷理愕然,江安義啞然失笑,這算不算是意外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