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各自掙命
城門是半尺厚的榆木所制,外面包著銅皮,徑尺粗的樹杆重重地撞在城門之上,城門受力往後一凹,粗大的門栓發出澀耳的“慘聲”,城牆上的沙土“簌簌”下落。
站在城頭能清晰地感受城牆的顫動,艾偉差點沒坐在地上,雖然他說的豪壯,要與守城百姓一起共存亡,但當真實的戰鬥打響,還是變了臉色。袁德成等人與他差不多,個個臉色蒼白,站立不穩,縣丞向全洪尤為不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要不是刺史就是身旁,估計要慘叫出聲了。紀大濤暗中鄙夷,這夥文官吹起牛來一個比一個響亮,真動起手來一個個慌了手腳。
又是一聲巨響,城牆再次震動起來,紀大濤見情形危急,指望艾偉下令指揮是不現實的,索性道:“艾大人,你帶了諸位大人到箭樓中坐鎮,外面有我。”
艾偉臉上閃過愧色,忙不疊地道:“好好,有勞紀大人,陳校尉你聽紀州統的指揮,老夫就在箭樓之中坐鎮,有什麼事速報我知。”
紀大濤不再理會艾偉等人,徑自向身邊的府兵和百姓下令道:“往下投石。”城牆之上堆放著不少石塊和木材,是連夜搬運的守城物資,整個林華縣僅有三十張弓,長期未用,腐朽大半,箭桿也多數朽爛,能用的不過百餘只,根本派不上大用,只能靠石塊和木料守城。
眾人一陣遲疑,城下都是普通百姓,何忍相傷。紀大濤大怒,彎腰抬起一塊砵大的石塊,用力往城下砸去。城下密密麻麻都是人,石塊落下,正落在一人的頭上,砸得腦漿崩裂,死屍摔倒。
“死人了。”城下的百姓扔了手中的木頭,驚恐地向後面逃去。
紀大濤怒視著身邊的眾人,吼道:“下面的人敢攻城便是逆賊,你們對逆賊心慈手軟,那些逆賊若攻進城來,不知道你們家人能不能活命。誰要再敢違命,別怪紀某先拿你開刀。”
眾人唯唯,不敢做聲。紀大濤繼續下令道:“將準備好的土袋將城門抵住。陳校尉,你帶一百府兵去北門,王捕頭你帶城中衙役去守南門,林縣尉,你帶了一百府兵去守東門,絕不能放賊人入城。”
城下,百姓們四散奔逃,卻被持刀拿槍的嘍囉們阻住,有人想奪路而逃,被毫不留情地砍倒。災民們進退兩難,膽小者嚇得哭起來,哭聲響成一片,林華城前悽風慘雨。天漸漸亮了,朝陽瞪著血紅的眼睛注視著人間的慘境。
此時,鐘山寨的後續人馬陸續趕到,已經彙聚了一千四五百人。郭德分派人手前往其他城門,楊思齊道:“郭軍師,光靠沖擊城門恐怕難以破城,還需讓人做梯子攀上城去。”
城下的災民被驅使著上山砍樹,人多好辦事,辰正時分,大量的木材堆放在離城不遠的空地上。郭德已經讓人升火做飯,從興淩縣搶來的大大小小的鐵鍋二十六口並排煮飯,將臘肉、臘魚等臘味切成塊,直接丟在鍋中一起熬煮,香味濃鬱,隔老遠就能聞到香味,引得那些嘍囉直吞口水。災民們更加不堪,拼命地吸著鼻子,肚中“咕咕”地響著,嘍囉們吆喝著,“趕緊幹活,紮好百副架梯子就可以吃飯了。”
從興淩縣搶來的糧食不過百餘石,郭德下令全部煮掉,吃飽飯才有力氣攻城,如果攻不進林華縣,那也就不用想下一餐的事了。嘍囉們和那些收攏來的青壯先吃飯,等長梯釘好後,攻城便開始了。
先讓災民抬著長梯往城下送,城頭上亂石崩飛,不斷有人被砸中倒地,災民們哭喊著,在嘍囉們的脅迫下,冒著石雨亡命前行。城下的棚屋被砸得稀爛,木板散落在地上,露出屋內的破衣爛草,大難降下,連簡陋的棲身之所也無法倖存。
紀大濤在城頭奔走,高聲地喝喊著,“對準長梯”、“別亂丟,石頭有限”、“賊人登城時用竹杖對準了捅”。第一塊石頭砸落,接下來便順暢了許多,守城的百姓地將手中石頭對著城下的同類砸落,慘叫聲、呻吟聲不絕於耳,黑色的大地被鮮血染成紅色。
長梯終於搭到了城牆上,登梯攻城的任務交給了鐘山寨的嘍囉。新制的長梯還散發著樹木的清香,踩上去有濕滑的感覺,常三峰對這種氣味十分熟悉,他以前是個樵夫,就在小鐘山一帶砍柴為生,後來跟著常若松進了山,成了山上的一名嘍囉。與常寨主是本家,又有把子力氣,他很快成了山上的小頭目,手下管著五十人,握斧頭的手拿起了刀槍,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山中的日子過得安逸,沒有官差來追逼交稅,常三峰漸漸喜歡上了山中的生活。操練完畢在自家的梯田中勞作,妻兒會來幫忙,比起以前一家人能吃飽穿暖,這樣的日子常三峰感到很滿足。官府幾次派人來清剿,常三峰親手刺死了個官兵,那人臨死前的樣子很長一段時間在他的夢中出現,後來大當家跟他說,“都是掙命啊,你不殺他他便要殺你”。
小兒子是在山裡出生的,聰明好玩,山中教認字的先生說可惜了,要是在外面將來指不定能考上個功名。常三峰沒想讓兒子去做官,那些官老爺沒有一個好東西,就像妻子唸叨的那樣,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活著就好了。
可是,那個姓葉的煞星來了,郭軍師殺死了大當家,四當家也死了,山寨變了天。反抗的人都被殺死了,常三峰想著家中妻兒,扔了手中刀降了,然後跟著大夥一起下了山,再後來進了興淩城,看到了郭軍師,卻沒有看到妻兒。郭軍師說已經安頓好了,讓他們放心,這心怎麼放得下,只是不敢去多想,大當家當年開解他的那句“都是掙命啊”的嘆息聲在耳邊響著,一報還一報,那個被自己殺死的官兵要來索命了。
木然地踏著橫梁往上蹬,旁邊不時有人慘叫著落下,常三峰的頭頂是他的手下黑子,這小子種田是把好手,插秧的時候一天能插近畝,沒少給自家幫忙。常三峰感到黑子身子一僵,然後向旁邊歪倒掉落,常三峰趕緊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看到黑子的脖子被砍了一下,鮮血像泉水般噴湧出來,張著嘴艱難地喘息著,常三峰知道他活不成了。松開手,黑子“怦”然落地,常三峰將手中刀咬在嘴中,雙手扶梯用力向前,反正都是個死字,各自掙命啊。
城牆上,丁先明奮力地用手中鍘刀向冒出頭來的常三峰砍去,他是縣城順風車行的車把式,手中的鍘刀是平日鍘草喂馬用的。鍘草的刀變成砍人的兇器,剛才砍在一個家夥的脖子上,那雙揮舞馬鞭絲毫不亂的手抖得厲害,但丁先明雙手握住刀把,毫不猶豫地向再次冒出頭的賊人砍去。
常三峰冒出頭後身形往下一縮,他知道剛才砍殺黑子的那把刀會再次砍來。鍘刀狠狠地剁在牆磚上,火星四濺。常三峰伸出左手,抓住鍘刀的刀背,死命往下一拽,丁先明被拉得向前一傾,差點沒從城頭掉下去,趕緊松開手,刀被常三峰奪下。
藉著奪刀的勁,常三峰猛地往上一起,手搭到了城牆上,半個身子已經探過了城牆。丁先明“哎呀”一聲,抹頭就跑,旁邊有數人拿了削尖的竹竿,朝著常三峰捅來。
常三峰的左腳已經踩上城牆,左手拿著鍘刀,右手握住刀把松開口,砍刀劃出一道寒光,“嚓”的一下將捅過來的竹尖砍斷。雙腳踩實,常三峰跳下垛口護住長梯,掩護身後之人登城。
城牆之上多是普通百姓,平日根本沒有拿過刀槍,怎會是常三峰的對手,眨眼間被常三峰放倒三人,其他人膽怯地圍著,離他有近丈遠。長梯上又登上兩人,李思齊在城下看得清楚,喜道:“登城了,饒當家,該你我動身了。”
常三峰登城時,紀大濤在五丈外,聽到“不好,有賊登城”的呼聲後急忙趕來,等他近前,常三峰與其他兩人已經呈錐形站立,牢牢地護住身後長梯,有一人又從長梯後冒出頭來,馬上就要登城。
紀大濤知道情形危急,身如旋風般沖至,手中刀如匹練呼嘯,朝著常三峰右側的漢子斬去。那漢子是饒強鋒收編的流民,十分兇悍,城下開飯時他搶先吃飽,原想尋機逃走,卻被高水田注意到,逼著他登城廝殺。
那漢子身後是城牆垛,後退無路,只得硬著頭皮大吼一聲,手中刀劈頭蓋臉地朝紀大濤剁去,準備以攻對攻嚇退紀大濤。
紀大濤急怒之下,刀身綻出刀芒,白光如狂飈橫掃,那漢子上半身與下身脫開,鮮血沖天飛灑,慘不忍睹。
狂飈稍頓,繼續向著常三峰襲來,常三峰脫手將手中鍘刀擲出,身子往後一退,後背靠在垛口之上。紀大濤讓開鍘刀,隨手劈翻右側的漢子,向常三峰逼來。
剛才紀大濤將人攔腰砍斷的威勢著實嚇人,常三峰自忖不是對手,索性往後一倒,從城牆上翻落下去,與其被砍死,不如賭一把摔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