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公堂殺意
天晴了,太陽照在濕漉漉的大地上,將水氣蒸騰起來,變得悶熱異常。
江安義和十名前來作證的民夫站在大堂外右側的空場上等候召喚,太陽直照在身上,片刻功夫十一個人都是滿身大汗。李玉波是八品官,當然不會站在外面曬太陽,艾刺史命人將他請進大堂敘話。
看著黝黑如鐵的李玉波,艾刺史說不清心頭滋味,光看這膚色就知這位李典作是做實事的人,可惜這樣的幹員偏偏不安生,把轉運司衙門的同僚都告了,常玉超是個明白人,按說不會特意孤立他。這樣看來,這位李典作是個不合群的人。艾偉眉頭輕皺,他在官場多年,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不合群的人,這種人能力越強越孤傲,看不起身邊的同僚,自命清高、桀驁不馴,是官場中的變數。此次元華江決堤,這個變數跳出來,等欽差大人來了,不知要斷送多少人的仕途,便是自己多多少少也會受到影響。
艾刺史沉默不語,李玉波向刺史大人訴訴苦衷的打算落了空,心中不免忐忑,拿著茶水不停往下灌,一柱香的功夫,倒讓換水的胥吏忙了三回。
李玉波還有人送茶水,江安義等人就沒有這樣幸運,太陽當頭直射,原想站在廊下陰涼處避避卻被狗眼看人低的胥吏趕了出來。趙哥等人神色不安,向來民不與官鬥,上公堂這樣的事普通百姓向來是能避就避的。
江安義微閉著雙眼靠在月臺邊上,一夜未睡多少有些疲倦,腦中尋思著等下公堂上可能會發生的變化。奉天子之命暗查河工弊情進展的很順利,轉運司衙門貪汙河工銀兩、剋扣民夫工錢、以次充好以少充多等等弊情他透過李玉波的嘴已經瞭解了大致,剩下的枝末並不重要,天子只是讓他來瞭解清情況,並不是要他查明案情。
當然光憑李玉波一人的證詞不足為信,江安義想著透過餘樹森這條線牽出物料商人,有供貨商的證實加上自己親眼在河堤上所見,轉運司衙門想不認罪都難。可惜李玉波的說轉運司衙門上下勾連,利益紐結,難以開啟缺口,要是能於找到幾個內部舉報人就堪稱完美了。
明玉心經在體內舒緩地執行,不僅帶走倦意還帶來絲絲清涼,江安義的心輕鬆起來,如果順利的話等欽差大人和賑災糧到來後自己就可以脫身離開,出京前自己向天子奏明,已有三年未曾歸家,天子準許他辦完差之後透過龍衛將奏報呈上,而他可以回家探母,在七月中旬前返京即可。今天是四月十八,算算時間自己能在家中呆上兩個多月,娘一定很開心。
腳步聲雜亂,一大群人穿過戒石坊向大堂而來,江安義看到右側一臉愁容的袁縣令;正中老者穿著緋色官袍,顔色比自己四品官服略淡些,與方別駕相同,是五品官服,應該是轉運司使者常玉超了;左側那人身為火雲彪服,虎步生威,江安義見秦子炎穿過同樣的款式,應該是端州龍衛的州統紀大濤。三人身後跟著一大群或綠或青的衣服,最後跟著白色的吏服和黑色的皂服。
看到一大群人擁進大堂,艾刺史和李玉波都有些錯愕,堂上刺史端州是上州)是從三品,眾人紛紛上前向穿著三品紫服的刺史大人行禮,艾偉讓眾人坐下說話。
常玉超轉過頭對著站在右側的李玉波溫和地笑道:“玉波,你黑瘦了不少,這些日子辛苦了。大家同僚一場,何必對付公堂的局面,有什麼話不能回衙門說,估計你對大家有所誤會。你要是願意,待會我向刺史大人分說,咱們一起回自家衙門,老夫定然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這個和藹的老者派出殺手前來刺殺自己,李玉波還真會被他的言語迷惑,這張臉笑得越可親,李玉波心中的寒意就越甚,深深地彎下腰行禮,避開常玉超期盼的目光。
常玉超見事不可為,眼中兇光閃動,一甩衣袖,徑自朝左側的第一個位置走去,大堂之上除了艾刺史就屬他的官階高,這位位置顯然是他的。
公案後艾偉站起身招呼袁德成落坐,袁德成哪敢坐下,一番推讓後主位仍由艾刺史坐下,在公案的右後側安了把椅子,便是袁縣令的位置。左側坐著轉運司幾名官員,右側最前坐著紀大濤,他的幾名手下站在身後,犀利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亂掃,讓不少深感不安。
縣丞向全洪、主簿梁桂才、縣尉張良等人依次坐在紀大濤之下,捕頭王齊辰帶著衙役在堂下侯命,李玉波身為原告站在公案之前,等眾人坐好,大堂上靜下來,緊張的氣氛有如實質,沉甸甸地壓在眾人胸口,不少人緊張地呼吸困難起來。
艾偉無可奈何拿起驚堂木,輕輕一敲,開始走程式問案:“下面何人,因何擊鼓?”
李玉波應道:“下官轉運使衙門典作李玉波,狀告轉運司衙門以使者常玉超為首的一眾官吏貪汙河工銀兩……”
紀大濤眯逢著眼打量著對面轉運司衙門的大小官員,常玉超面無表情,段爽神情恍惚,邱光明一臉激憤,其他人或驚或怒或恐,神情不一而足,像染鋪開張,五彩爭輝,又像大戲開場,七情上臉,伴隨著李玉波激昂的語聲變幻莫測。
艾偉看似在傾聽,其實心中無比的膩煩,他只想平安地度過仕途的最後幾年,再撈些銀子補貼家用,然後回鄉教育後人,可惜事與願違,元華江決口將矛盾引發,偏生還有人揭開糞蓋,將汙穢不堪呈現出來。如果欽差把河工上的弊端奏報給天子,可以想像天子會怎樣的惱怒,身為刺史又與轉運司衙門同處一州,他肯定要受牽連。
等李玉波陳述完,艾偉不置一詞,轉臉問常玉超道:“常大人,你是轉運司衙門的使者,不知有何辯解?”
常玉超站起身,沖著艾偉拱手道:“大人,李典作是一派胡言。元華江決堤,他身為典作罪責難逃,所以顛倒黑白把轉運司衙門的人都拖下水,試圖減輕罪責。剛才李玉波說我等貪汙河工銀兩,需知河工上的每一筆出入都有帳本詳細記錄,經手之人簽名,其中料物的領用李玉波就有簽字,他說料物以少充多、以次充好豈不是妄言,如有不妥為何有他的簽字?也從未聽聞他向老夫提起。現在說什麼料物不足分明是在找藉口推卸責任,下官自任江南轉運司衙門使者以來,一筆筆帳都記得清清楚楚,請大人驗看。”
一擺手,有數名胥吏捧著厚厚一疊帳本堆在公案之上,摞起來超過兩尺。艾偉隨手拿起本翻看,果然上面記載的清楚,交接人也有簽名手印。不得不說常玉超抓的切入點很準,李玉波初來轉運司衙門任典作,最初的幾筆料物領用確實是他所簽收,後來發現不對後李玉波不再簽收,卻有人仿照他的筆跡簽收,李玉波不願撕破面子,只得私下記下真實的進出數,以備不時之需。
真實的帳本已經交給了江安義,按照事先商量不急著拿出,李玉波道:“常大人,下官到江南轉運司任職以來,最先三次簽名是被矇混簽下,後來下官發現不對,再沒有簽過字,那些簽字都是別人所仿簽。請大人明察。至於下官所說的料物數目不對、剋扣民夫工錢等事,衙外有十名民夫,他們常年在堤壩上做工,可以替下官作證。”
艾偉丟開手上的帳本,笑道:“你們各持一詞,老夫一時也不能分辨真假。再有幾天欽差就要到來,此案還是留給欽差審問吧,老夫就不越俎代庖了。”
對於河工弊情,艾偉心中有數,自己收到的那些名人字畫從何而來,還不是河工上的銀子。如何他偏向常玉超,一旦河工弊情便查明,那偏私的罪名就跑不了,如果秉公問案,最後會連自己也扯進去,所以只能用拖字訣,常玉超如果識機,就應該在欽差到來之前將事情抹平。艾偉頗含深意地瞧了常玉超一眼,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常玉超會意,道:“艾大人,李玉波有狂躁之症,此次擊鼓上告極可能是病情發作,下官怕他在欽差大人來之前有閃失,請大人準許下官將李玉波帶回轉運司衙門診治將養,等李典作清醒過來自會撤訴。”
段爽等人紛紛出言附和。“不借,李玉波確有狂躁症”、“過年的時候他將官廨內的東西全都砸了”、“我有一次跟他說話,突然打了我兩耳光,狂笑而去”、“唉,我等念在同僚一場的份上不忍宣揚,沒想到李大人反而……唉”……
聽著這些閑言碎語,李玉波真想仰天狂笑,又想掩面而泣,這便是口口聲聲的同僚,為了私利不惜將自己逼瘋,跟常玉超回轉運司衙門,不瘋也得成真瘋了。
心中原本的一絲愧疚在眾人的言語中消失無蹤,李玉波輕蔑地看向那群張牙舞爪的同僚,心中暗哂,絞繩已經套在脖項上,還在信口雌黃,你等不仁,便休怪李某無義了,今天汙陷我的人一個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