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舉棋難定
喧囂歸於平靜,所有人在重陽節慶後回歸到原來的生活狀態,江安義也不例外,每日穿著大紅的官服升堂理事。
一年又接近尾聲,今年化州的事也不少:安西大營的建設在幾萬將士的協助下進展超前,有華司馬負責,江安義很放心;受戎彌軍入侵的影響,商稅比去年有所降低,去年中秋前收到商稅三百一十萬,今年僅有二百六十萬,足足少了五十萬兩。
這讓江安義很頭痛,朝庭剛打過仗,急需用錢賞功撫恤,而化州興建安西大營缺口在百萬以上,去年留的錢差不多都花出去了。看來要想辦法刺激稅賦增長,同時準備過苦日子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去年州縣都過了個大肥年,今年緊縮支出,恐怕到時會怨聲四起。
胥吏送來一疊公文和書信,處理完公務,江安義攜了幾封書信退到二堂,幾封書信都來自京中,有餘師的、田守樓的,還有一封封皮上簡單地寫了個周緘,江安義一時間想不起這個周某是何人。
田守樓信中講述了這段時間京城發生的事,特別點明對於化州大捷朝庭有過爭論,最後因國庫緊張不得不從輕賞功,據說天子有旨守土不如開疆,相比北伐之功化州的戰鬥規模不算什麼,留待以後數功並賞。
看完田守樓的信江安義拿起餘師的信,他幾乎能猜出信中餘師會向他訴苦,催促他體諒國家難處多上繳些稅賦,為國為君為師分憂。江安義苦笑,今年難與去年持平,更不用說多繳稅賦了。
出乎意料,餘師在信中並沒有提稅賦之事,只是跟江安義說了說北伐戰後賞功撫恤,他預支了十六州的夏賦才勉強支撐,國庫之中已經空空蕩蕩,朝臣們的薪俸都難以維持。
國庫居然空虛到發不出大臣們的薪俸,江安義悚然一驚,他聽餘師說過北伐之前國庫存有二千餘萬兩白銀,一場徵戰居然消耗一空。北伐取得的戰績他從公文中看過,斬敵十萬,擄民四十餘萬,奪土千裡,牛羊無數,腦中念頭一閃而過,這次北伐究竟值不值得?大漠廣袤,漠人元氣未傷,千裡之地對於遊牧民族來說並不重要,那些小部落並非真正降伏,一旦有變或逃或降,難以取到屏障的作用,除非移民屯居,經過數十年生息,才有可能將這片土地歸化。
事涉軍務江安義不願多想,繼續往下看信。餘師在信中告訴江安義,天子體恤他的難處,將雁山腳下的十八處皇家莊園發賣,變現銀兩以度難關,信中最後寫道“得遇明主,敢不竭盡犬馬之勞乎”。
江安義能從中讀出激動振奮之意,這句話餘師怕也是用來鞭策自己的,雖沒有明言,但江安義知道餘師在說化州雖有難處,但今年的稅賦不能少,天子為了江山社稷都在變賣皇家莊園,做臣子的拼了老命也要為國效忠。
餘師還真是看得起自己,江安義手支著額頭,拇指在太陽穴上揉壓著,五六十萬的缺口自己要從哪裡變出錢來。商稅的規模是穩定的,除了與西域往來的貿易,其他行業的商稅估計能多收十萬兩,田稅今年比去年略有增長,離四百萬兩還是有差距。
江安義放下手中重愈千斤的信,拿起那封周緘的書信,懶得猜是誰,直接撕開封口,從裡面倒出另一封信,這是搞什麼明堂?
信封上寫著四個字:江師親啟。江安義一愣,這字跡有點眼熟。略一思忖,從江師兩個字上得到啟示,是太子殿下。江安義教過一文一武兩個學生,範志昌和石頭,不過身為崇文館直學士,名義上太子殿下也算是他的學生。
江安義並沒有教過幾天太子,很快被貶謫到了富羅縣,倒是在富羅縣江安義花了心思每月將風土人情寫成日記送給太子閱讀,此舉得到天子和皇後的許可,太子偶爾回信便以江師稱呼他,調任化州後,事物繁多,江安義逐漸與太子殿下斷了聯絡。聽田守樓在信中講,周處存、崔元護一群人圍在太子身邊,引著他成天遊冶,恐怕早已記不起有他這個江師了。
現在突然收到太子的信,不由得江安義心中一沉,展開信,信是太子親筆所書,內容只是寒喧問好,說是久沒有收到江師的信很是掛念,詢問化州的風土人情,讓江安義抽空寫成日記送來,開闊眼界。
江安義放下太子的信,那個周緘的周他已經知道是誰了,周處存。周處存簡短地寒喧了兩句,然後得意洋洋地告訴江安義他已經升任從五品上的太子洗馬,與太子朝夕相處,言下之意同為直學士,江安義已經出局了。
話語一轉,周處存酸酸地說道太子很念舊情,對江安義的教誨念念不忘,言語之中仍以師傅相稱,身為臣子應該感恩戴德。天子發賣雁山莊園,太子有意購置一棟莊子供臣子們賞玩,眾臣屬竭盡全力銀兩仍有所不足,江安義身為太子師傅,應該為太子解憂,周處存毫不客氣地點明,讓江安義出一百萬兩銀子。
“無恥,可惡”,江安義將信重重地拍在桌上,破口大罵道:“周處存,小人也。”
江安義與周處存第一次打交道是在太子東宮,周處存拿著兩盞柚燈來為其母討要觀燈的入場牌,雖然周處存對自己隱含敵意,江安義並未放在心上,甚至認為此人孝母親值得交往;後來自己被貶富羅縣,聽周張玉誠說周處存曲意奉逢太子,逢君之惡,實是個善於偽裝的小人,但自己不在太子身邊無法規勸,想不到自己不去找他,他反倒來惹自己,趾高氣昂地以太子親近人的身份勒索百萬銀兩。
想到餘師信中寫天子節衣縮食勵精圖治,而太子卻花數百萬銀兩購買莊園玩耍,江安義腦中閃過虎父犬子四個字,天子將精力放在北伐之上,疏忽了對太子的管束,長期以往,怕是要釀成大禍。江安義有向天子秉筆直書的沖動,事關江山社稷,天子對自己信寵有加,自己應該做一個直臣。
拿起筆又放下,江安義犯了嘀咕,自己遠在化州,所知的訊息只是一面之辭,京中那麼多文武大臣包括餘師在內都沒有向天子諫言,自己也不敢保證所說的就是真實情況。一旦所奏不實,離間天子與太子的罪過自己可背負不起,自己不能因為一時沖動累及妻兒家人。
散了衙,江安義袖了這幾封信回到後宅,派人去請郭懷理、劉逸興、史家父子還有樸天豪到府吃飯,加上欣菲和安勇夫婦,江安義的心腹班底全部到齊。
酒桌上,江安義先說了今年稅賦的事,郭懷理笑道:“朝庭一定要保住去年的基數,我老郭便先預交二十萬兩稅賦,先寅吃卯糧支著,等明年開通煌林和載昌的商路也打通,應該商稅會再漲一截。”
史明玉皺著眉頭道:“明年的事誰能說清,說不定西域人又起什麼風波,寅吃卯糧終有些風險,何況建安西大營還有虧空,要我說,索性把實情向朝庭稟報,該交多少稅就交多少稅。今年即便比去年要少幾十萬兩,但比起其他下州來化州還是穩居第一。”
劉逸興了卻心事,原本壓在心頭的石頭搬去,恢複了江安義初識時的那份神采飛揚,他明確向江安義表示不再前去京城參試,一心輔佐江安義。聽到史明玉的擔憂,劉逸興將杯中酒飲盡,笑道:“羅逸仙有詩雲‘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現在離年終還有三個多月,稅賦之事眼下還不急。主公,前兩日我聽百工科的塗戶佐說織毯工藝有所突破,已能織出簡單的圖樣,說不定能帶來源頭活水。”
“當真”,江安義大喜,織毯是西域向大鄭出口的主要物品之一,如果化州能自産織毯,不光能獲利百萬,而且牧人的羊毛不愁銷路,能刺激畜牧業迅猛發展。這個訊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就算織毯要到明年才規模生産,江安義也有底氣如郭懷理所說寅支卯糧,先把今年的稅賦交上再說。
眾人同飲了一杯,江安義把第二件煩心事講了出來,太子為購買莊園,向他索要百萬兩銀。江安勇一聽立時炸了,吼道:“憑什麼,已經每年給了四十萬兩,這也有點太貪得無厭了。”
“安勇,休得胡言。”江安義喝道,其實他心裡也是這般想的。
眾人或默默飲酒,或停杯思索,酒桌上安靜下來,江安勇喘粗氣的聲音分外清晰。
“我有意向天子直言相告,讓天子清理太子身邊的佞臣。”江安義沉聲道。
“不可”,史清鑒、劉逸興、樸天豪等異口同聲地道。
史清鑒捊著花白的胡須道:“老夫活了近七十年,從未聽說對父親說其子的壞話而不得罪人的,就算天子聖君肚量不以為罪,但此舉必然得罪太子,等太子登基後主公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