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徵戰二)
酉正,王克明起身前往金鑾帳,天子每天晚上都會賜宴,與他、苗鐵山、齊新文邊吃邊商談軍務。王克明趕到的時候,苗鐵山和齊新文已經早到了一步,正在和天子說話,這兩人都是天子的心腹,和天子說話沒有普通臣子那種拘束,大帳內有說有笑。
“克明來了,擺膳吧,邊吃邊聊。”石方真吩咐道。行軍在外,吃食不可能講究,簡單的一葷一素一湯,還有一碟沾醬,新烙的薄餅就大蔥,沒有酒,就在比起普通將士不知道好出多少。
吃飯也不講究什麼“食不語”,苗鐵山是方州人,煎餅卷大蔥沾醬吃得那叫一個香甜。等兩張餅下肚,苗鐵山抹抹嘴道:“萬歲,出來兩個月才走出來一千來裡地,照這個速度咱們可打不到漠人的王庭,北漠這鬼地方冷得快,九月就可能會下雪,中秋節前一定要回軍,要不然將士們可受不住凍。”
出師不利回軍是忌諱,苗鐵山毫不在意地說出來,因為他知道眼前的天子希望武將們表現出忠勇和憨直。對於天子的禦駕親徵,在座的三人是同一個心思,脫了褲子放屁還掛爛了褲襠,說不出的膩味、煩心。
齊新文丟了安南大都督的差使,好在他是太子府的老人,石方真小小地責備了幾句便讓他到鎮北大營帶兵,相比苗鐵山的直言不諱,齊新文多了幾分小心。見天子看向自己,齊新文丟開手中餅道:“萬歲,我沒來過北漠,不過聽申國公和老苗都說這個地方冷得邪乎,這次出征咱們帶的輜重可沒有冬衣,不能不加小心。不過現在才是六月下旬,離中秋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再往前走走,要不然別說萬歲您,十八萬將士都有所不甘。”
不甘心,這句話說到了石方真的心檻上,準備了二十餘年,國庫為之一空,耗費了無數糧草和物資,就這樣收伏了幾個小部落回去,怎麼向文武大臣和天下百姓交待。
看了看低著頭喝湯的王克明,石方真沉聲道:“申國公,你是三軍統帥,你是什麼看法?”
王克明心知肚明,自己雖然是三軍統帥,跟這位天子還是表兄弟,但在天子的心目中還比不過苗鐵山和齊新文。斟酌了一下,王克明開口道:“臣贊同苗大將軍的說法,我軍行進過慢,恐怕在天氣變冷之前無法到達北漠王庭。”
不等王克明說完,石方真冷聲道:“你是三軍統帥,如何行軍打仗是你的職責,大軍行進速度過慢,你難辭其咎。”
王克明有苦說不出,心想要不是您老在軍中,大軍早就突至二千裡了,說不定先鋒都抵達北漠王庭邊緣準備開戰了。石方真繼續道:“朕知道你有所顧忌,朕早就說過,只要留下二萬人馬護衛,你只管調兵遣將,放手去做。”
這話說的苗鐵山都聽不進去,留下二萬人馬護駕,要是讓北漠人知道抄了老底,把天子捉了去,那才叫賠了夫人又折兵,功高莫過護駕,哪怕寸功沒有,也不能讓天子擔風險。
苗鐵山和王克明曾並肩作戰,戰場上建立起的生死交情,見申國公尷尬,笑著替他解圍道:“萬歲,末將可要替申國公報屈,您的安危可是重於一切,北漠逃不掉,今年平定不了來年再來,可您要是有一丁點兒閃失,臣等可就百死莫贖。申國公這樣用兵已經是將萬歲您置於險地,北漠與中原爭雄千餘年,臣還從未聽說過哪位天子親徵千裡之外。要是換了臣作統帥,頂多讓您深入北漠六百裡,入敵境六百裡,降伏數十部落,這戰績已是前無古皇了,萬歲您得留點功勞給後世子孫啊。”
“哈哈哈,你這個苗黑子,不會掉文就不要犯酸,什麼前無古皇,把朕笑死了。”笑聲中,王克明感激地看了一眼苗鐵山,感謝兄弟解圍啊。
帳外的侍衛進來稟報:“暗衛鎮撫黃喜求見。”
“讓他進來。”
帳簾撩起,一襲青衫走了進來。數月功夫,黃喜瘦得如同竹竿,臉色青白,兩隻眼睛卻閃著針尖般地光芒。王克明、苗鐵山和齊新文都沖黃喜點頭示意,這位黃公公手下的暗衛,深入北漠打探情報,進軍以來,已有百餘名暗衛死在草原之上。
這位黃喜公公,跟隨大軍行進,每天休息不到三個時辰,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分析收集到的諜報上。去偽存真,諜報化為大軍進擊、前進、防禦、突襲的依據,此次北伐,漠人的偷襲從未見效,大軍的死傷率極低,這與暗衛人員的拋頭顱灑熱血分不開,作為暗衛的統領,黃喜贏得王克明等將領的尊敬。天子數次賞賜,特許他不用穿太監服飾,可著儒衫在禦前行走。
“奴才見過萬歲,見過諸位將軍。”黃喜來到天子面前跪前,恭敬地磕頭行禮。宮中公公算得上是天子奴僕,黃喜建立功勳讓天子很有面子,石方真和顔悅色地道:“黃喜,還沒吃飯吧,來人,賜膳,有事等吃過飯再說。”
劉維國羨慕地看著這位晚輩,連忙吩咐小太監再準備張桌子,小一輩的公公中能得天子賞識的黃喜算是第一人,黃喜才三十出頭,可以預見二十年後後宮之中他將位高權重,超過自己和馮忠等人。
黃喜謝過,默默地吃飯,等天子等人吃飽,他便住了手。石方真看在眼裡,對黃喜越發多了幾分欣賞,守禮,有節,可堪大用。
等眾人喝過茶,黃喜起身道:“奴才有重要軍情稟報。”
劉維國讓人把行軍圖支起,遣散帳中服侍之人,自己親自把守在帳門前。身後黃喜尖利的聲音響起:“奴才手下的暗衛探得,離我大軍駐地西北三百裡外烏額納河兩岸,有大量的漠人部落聚焦放牧……”
包括石方真在內,眾人都站在行軍圖前,聽黃喜指點著地圖解說。烏額納河是北漠境內第三長的河流,長約一千六百裡,源於北漠西北處的雪山,支流多達十餘條,是北漠重要的水草繁衍地。這個時候正是草原部落放牧的季節,逐水草而居是遊牧民族的習性,北漠境內的大小河流旁都有部落聚居。
“烏額納河這一段長約三百裡的地方,聚焦著十多個大小部落,約有四十多萬人口,牛羊百萬餘只。從旗號上分辨有鷹頭、牛角和飛雀,應該是以巴岱、薩蠻、乃僕三個部落為首。”
巴岱、薩蠻和乃僕都是北漠的大部落,各自擁有的部眾都在十萬以上,這三個部落在烏額納河附近遊牧,名義上歸汗庭統管,其實除了節慶日向王庭奉上貢品外,並不參與王庭的議事。如果大汗發動戰事,派人送信,部落派遣扞衛軍和僕從軍參戰,根據出兵多少參與戰利品的分配。烏施大汗死後,北漠處於分裂狀態,這三個部落連象徵性的貢物也懶得獻上,更不用說聽從王庭調遣。
鄭軍北伐,這三個部落自然清楚,原本打算向西移動,翻過賀牢山脈躲避這場戰爭。一路沿著河流邊走邊放牧,離賀牢山已經不遠,賀牢山脈崎嶇難行,數十萬人趕著百萬只牛羊要翻過山脈,是一場艱難的跋涉,更何況要翻越山脈,要事先準備牧草和應用的牲口,牛羊得不到充分的食物要掉膘,冬天就難過了。
十多個部落的首領聚在一起商議,眾人的意見不一,薩蠻部的首領吉圖建議打探清楚鄭軍的方向再說,鄭軍北上攻擊王庭的話,與他們相距有近三百裡的路程,他們根本不用擔心。而且這些部落聚焦在一起,有戰士近二十萬,即便是面對所有的鄭軍也可以一戰。
打探的結果讓他們放下心來,鄭軍行軍的路線直指王庭,與他們相隔三百餘裡,估計對他們沒有興趣。不過賀牢山的決定讓牧民歡心鼓舞,開始還不敢走遠,聚在山腳處一起放牧。牛羊多,牧草不夠吃,放牧的隊伍向東、向南越走越遠,逐漸分散出數百裡方圓的距離,期間不斷有小部落加入,帶來的訊息稱鄭軍沒有多少馬匹,不會長途奔襲,這讓部落的首領安下心來,放心大膽地在烏額納河畔放牧。
黃喜介紹完情況後,往後退了幾步,把行軍圖前的位置空給了天子和三位將領,他只是諜報頭子,呈報情報是他的職責,如何作戰是天子和幾位將領的事。雖然他很想在天子面前表現一下,讓天子看到自己還有運籌帷幄的能力,但曾經的過往告訴他,要在人前顯盛背後要有足夠的支撐,也許這樣做會討天子的歡心,但無疑會得罪別幾位,在沒有足夠的權力前,做人做事還是謹守本份為好。
王克明等人指點著行軍圖討論著,天子時不時地插上幾句,黃喜不動聲色地遠離幾步,輕輕地站在秉禮太監劉維國的身後,雖然天子沒有讓他離開,但有些事不是他應該聽到的就應該自覺避開。
黃喜恭身輕聲向劉維國問好,劉維國微笑地點點頭,這個後輩機敏、謹慎、識禮,在宮中才能長久。自家在宮中四十餘年,見過多少得寵之人,風光了幾年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只有像自家這樣忠心、謹慎之人才能走到最後,黃喜顯然也體會到了這層真意。
宮中有不少後輩,將來自己老了或許要靠黃公公來照看,不妨今日結下善緣,能提攜的時候提攜一番,將來也有照應。想到這裡,劉維國輕聲細語地與黃喜公公拉起了家常,帳外經過的眾人看到,一老一少兩名太監在帳前有如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