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燈火通明,無生殿使團已經依次落座,正隨意地吃著糕點聊著天,只是那動作無比優雅寫意,愣是把這些並不名貴的特色點心吃出了宮廷貴族的範兒。
眼見玉凌入內,眾人立即起身,齊齊拱手作揖,動作行雲流水整齊劃一。這場面當時就讓玉凌愣了愣,好在他早有心理準備,所以很快回過神來,同樣回了一禮道:“諸位請坐,來我西聯不必拘禮,如果住的吃的有什麼不滿意,儘可以跟我們的人講。”
本來他就是隨口說說客套話,沒想到一位無生殿魂師眼睛一亮,立即犀利而不失優雅地點評道:“在下深知雲盟主已然是盡了心意,然則北、東兩境風俗不一,吾等尚有些許不適,好比這杯中之茶,茶葉尚可,惜其沏茶之手法和所用之水卻淪於平凡了。若依我之見呢,首先應該……”
玉凌木然地聽他從茶水吧啦吧啦點(吐)評(槽)到糕點的做法,再到桌凳的選材,再再到室內格局的規劃與設計,甚至連地板磚都沒放過,最後還扯到了玉凌的衣著,要不是路義修一陣輕咳強行打斷了,估計對方能說個三天三夜不重樣的……
玉凌現在只有一個想法,這世上沒有任何一樣物品能從一個東境魂師的嘴裡存活,如果有,那就再來一個。
這都什麼鬼啊,玉凌忽然覺得自己當年在煉火宗沒有被拆穿簡直是奇蹟了,他以為自己已經演得足夠矯情,結果聞名不如見面,瞧瞧正版的東境魂師,這境界,豈止是矯情所能形容的,這是真正的超神了好嗎?
見玉凌半天不說話,路義修不禁有些責怪地望了說話的魂師一眼:“無端地,提這等掃興之事作甚?雲盟主還未落座呢。”
玉凌頓時就想呵呵了,“掃興”二字已經暴露了你的真實想法好嗎?
他只能不失禮貌地笑了笑道:“諸位提的建議倒也不失中肯,我會考慮一下的。”
那位魂師像是受了莫大的鼓勵,欣慰地點點頭道:“雲盟主果真有識之士!與旁的粗俗武者大不相同,想來我無生殿行此一遭,也算是結交了一位志同道合的盟友,吾心甚慰也。”
玉凌看了一眼在旁邊瘋狂憋笑的羅洄之,並不想再糾纏這些有的沒的,直接帶著冰玄幾人坐了下來,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路義修身後一襲淺綠長裙的姑娘。
她的容貌只能算清秀,但那股安靜恬然卻又內蘊堅韌、如蒼蒼翠竹般的氣質,卻遠勝那些空有漂亮皮囊的花瓶,尤其是那雙眼眸,清澈空靈中帶著宇宙般渺遠的深邃,讓人不自覺地被吸引。這樣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感覺似乎很矛盾,卻圓融地共生於一人身上。
現在的蘭心雨,好像確實有了近乎脫胎換骨的變化,那是由內而外的新生,她的面目依舊如昨,但卻像是從陰影裡走到了盛烈的陽光下,自信而從容地面對一切艱難與險阻,只有眼眸最深處藏著一絲不為人所知的孤獨。
她微笑著看著冰玄,瞭然地點點頭,隨後又平靜地望向玉凌,沒有傳音,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就只是這樣靜靜地注視著他,像是曾經無數次跟隨在他身後,安靜到仿如不存在。
晚宴結束後,無生殿使團便去休憩了,玉凌也沒來得及和蘭心雨多聊聊,不過機會總是有的,因為無生殿的使團估計要留好些天。
次日,和無生殿的談判總體還算順利,雖然這些人在瑣事上非常講究,但在條約的商定上卻有著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般的隨性,提出了不少異想天開的主意,但在玉凌幫他們算了下所需經費後,他們便很知趣地作罷了。
大體方向一定,具體的關於跨境貿易的物品清單以及交易額,就由尼拉貝和使團慢慢協定了。其實無生殿也不是多麼需要西境的資源,畢竟他們的底蘊已經足夠深厚,只是聽說西聯如今在北境地位超然,便趕緊過來拉個關係,興許以後用得上也說不定,反正有羅家作為引介,他們派來使團也不算突兀。
不過玉凌總感覺無生殿的目的不像是這麼簡單,無論是談正事還是閒聊時,他們都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路義修也顯得心事重重。
一直到第三天下午,蘭心雨才找到間隙獨自一人來到玉凌所在的書房,剛好黃三途在彙報一些事情,見著蘭心雨便笑著打了打招呼:“蘭姑娘,好久不見了呀。”
“黃長老好。”蘭心雨禮貌地點點頭,黃三途便知趣地帶上門離開了。
一時氣氛有些沉默,最終還是玉凌一邊整理桌上的玉簡,一邊隨意地問道:“坐吧,好幾年了,你在無生殿過得怎樣?”
“挺好的。”蘭心雨有些拘謹地坐下,儀態端莊優雅,近乎無可挑剔,看來這幾年來的東境生活也讓她改變了不少習慣。
她似有千言萬語,可沉默片刻後,卻只是簡簡單單地問道:“宗主你呢?”
“還行,前段時間遇到了一點麻煩,不過已經解決了,如今一切順利。”玉凌道。
蘭心雨搖搖頭道:“宗主,你總是喜歡什麼事都自己扛著,但‘一切順利’這種騙人的話就不必跟我說了,如果……如果你還當我是自己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