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馮蘊知道這件事,卻沒有半點擔憂,就讓他很不舒服了。
“你就這麼篤定,裴獗不會動搖?”
“當然不是。”馮蘊輕描淡寫的說著,又在他面前坐下來,輕輕抬袖,柔荑斟茶,平靜地道:
“我自己幾斤幾兩,心裡有數。”
這個時代的執行規則,都是一樣的。
秦統一天下,徙天下豪富於咸陽。
西漢皇帝將豪族強宗遷徙到關中。
從前朝到熙豐帝,也是不遺餘力地瓦解世家塢堡……
說到底,就是怕豪富有權,生出異心,要將權力集中到自己手上。
自天壽三年起,大晉已經太平了三年。
沒有戰事,為抵役戰爭而生的塢堡很多就失去了作用,朝廷從那時候,就開始或明或暗或強硬或規勸,幾乎將天下塢堡削去七八成。
剩下的要麼是宗族勢力根深蒂固,無法動搖,要麼是隱世而居,堡深城固又處於偏遠險峻之地,不方便動搖。
權勢、地位和金錢是密不可分的,太多錢,太多人,難免讓人心生忌諱。
無論誰當政誰做皇帝,上位者的想法基本一致——抑制商賈發展,不許商賈從政,更不會允許商賈養部曲養兵。
長門對外只是一個莊子,不稱塢堡。
也因為長門的實際主子只有馮蘊一個,它甚至都談不上是一個世家大族。
所以,它的存在,一直飽受爭議。
新黨的人說,塢堡也好,宗族也罷,要興旺發達,需要依靠人丁,馮蘊一個人成不了氣候,無足掛齒,更無須為一個女流傷神,朝廷要是為此大動干戈,落了笑話不說,也讓雍懷王難堪。
舊黨一派則是認為,馮蘊無兒無女,雍懷王早晚是要另娶立家的,雖然長門只得馮蘊一個,對外除了經商,行事也不太張揚,但整個花溪在她治下,已成大晉首屈一指的富饒之地。
更可怕的是,花溪人只認長門,不認朝廷,界丘山神秘莫測,有人傳說,裡面雕樓地堡無數,藏有至少十萬軍隊,馮蘊的長門,儼然已經發展成了一個小朝廷……
不僅如此,長門的商貿版圖涉及百業民生,如雨後春筍一般,無孔不入,幾年下來,已潛移默化地掌控了經濟命脈,在方方面面影響百姓生活,她的影響力,已經大到足夠左右朝堂政令。
何況,馮蘊姓馮,來自齊國,背後還有一個許州馮氏,乃至南齊……
新舊兩黨幾年內鬥下來,各有勝負,裴獗在二者中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並不會捧一踩一。
他不是帝王,卻將帝王心術運用得宜。
第一次為長門的存在引發大規模爭議的時候,是新黨佔了上風。
不僅沒有動馮蘊,還旨令嘉獎,受了賞。
可舊黨並不甘願敗於新黨,礙於裴獗的面子,不敢明說什麼,可私心裡,無一不是盼著裴獗和馮蘊分道揚鑣,從而啃下長門。
其實,馮蘊從發展長門那一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她和裴獗的夫妻關係,在他們看來,誰也不會拘束,情感甚篤,正是舒服得宜。
但外人看來,他們的感情也很是微妙的……
這微妙,就給了很多人遐想的空間……
比如此刻的淳于世子也是如此。
既盼,又想,還要……
“馮十二,這琅嬛閣裡史書雲集,就沒有一本告訴你,朝廷為江山穩固、政權統一,斷不會容其他異勢坐大?”
書閣裡有一瞬的安靜。
馮蘊:“多謝世子提醒。”
淳于焰道:“你猜雲川幾十年來,是如何睡臥巨獅旁,偏隅一方,還活得風生水起的?”
馮蘊瞥他一眼,目光不無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