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邊上有一個破舊的兩層小樓,小樓的門虛掩著,楊立函指著,“就是這裡了”,
王一男把車停在路邊,跟著楊立函走了過去,楊立函直接推開了小樓的門,映入王一男眼簾的是,是幾個巨大的書架,書架上面密密麻麻放滿了各種書籍和雜誌。
房間的中央,是一個很大的木頭桌子,桌子的邊上有一塊巨大的黑板,上面亂七八糟的塗滿了符號和數字,在木頭桌子的盡頭,有一個挺大的竹製藤椅,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斑駁的照射在黑板上,形成明暗相間的光帶。
竹製藤椅正好位於陽光被遮擋的陰影處,上面隱隱約約半躺著一個人。
好像聽到了楊立函和王一男進來的聲音,藤椅吱嘎一聲轉了過來,從椅子上傳來一聲輕輕的聲音,“你來了”。
王一男仔細的看了過去,這個人的年齡已經很大了,頭髮的地方是一片烏青色,看來不是禿頂,而是自己剃光了頭髮,眉毛都有些發白,
這人的面部輪廓是典型的歐羅巴人,鼻子很大,而且稍微有點小小的鼻頭鉤,“猶太人”,王一男在心裡說,“而且是那種最正宗的猶太人”,
等等,王一男覺得這個男人的面孔怎麼熟悉,“我在ens paris的紀念堂看過你的照片”,王一男突然想起來了,“對,曾經的布林巴基學派全家福裡面有你”。
王一男總算明白這位是何方神聖了,邱先生和懷爾斯的懷疑是正確的,“果然,數學語言是不會騙人的啊”,王一男很有些感慨,“他們猜測的沒錯,這位神秘的作者,就是代數幾何的上帝”,
“被稱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但是卻早就脫離了數學界,避世隱居的格羅騰迪克”。
格羅騰迪克是那種真正的天才,他的思想彷彿擁有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洞察力,與大多數數學家不一樣,他從來不關注細節,以至於在一次關於素數的講座上,當聽眾要求他舉一個例子的時候,格羅騰迪克說出了那句經典的話,“舉一個素數的例子嗎,那就57吧”。
實際上= 9 乘以 13,顯然不是一個素數,可以想象格羅騰迪克對細節的忽略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於是從此以後,“格羅騰迪克素數”,成為一個科學界的專用詞,表示對細節令人髮指的忽視。
這趣聞無損格羅騰迪克在數學界的地位,舉個很簡單的例子,至少有數十位菲爾茲獎的獲得者,他們的工作都是建立在格羅騰迪克的理論基礎之上的,而懷爾斯證明費馬大定理使用的數學工具,也正好就是格羅騰迪克創立的代數幾何。
格羅騰迪克轉過身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和沙啞,但是依然很清晰,“你來了”,
王一男點點頭,“是的,拜讀了先生的手稿,有一大堆問題想要請教呢”。
老人擺擺手,“那些都不重要了”,
“既然楊立函能帶你過來,說明你已經理解了我想要告訴你的東西”,
“你首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您說”,王一男恭恭敬敬的說,
“你對人類文明,還有信心嗎?”,格羅騰迪克輕輕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王一男想都沒想,張開嘴正準備說話,老人制止了他,“先不要那麼草率的回答我”,
“你知道,我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在數學大會上我奪走了別人的話筒,因為那個人用我珍愛的數學,來計算導彈的軌跡”,
“我退出了自己創立的數學研究所,因為我們研究成果被用於戰爭”,
“到最後,我發現代數幾何最受歡迎的應用領域,居然是為了戰爭的通訊服務,於是我退出了數學界,隱居於此”,
“直到看了你們的論文,掀開層層迷霧之後,我竟然發現混亂和矛盾,以及無組織才是大自然的本質,我們可能永遠也無法用概念和邏輯去解釋混沌的原理和執行機制”,老人的聲音越發低沉了,
“我們曾經很自豪,因為作為大自然產物的我們,居然能夠理解大自然”,
“這世界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就使我們居然能夠理解它”,
“但是諷刺的是,我居然發現,大自然限制了我們的理解能力,我們很快就會製造出超過我們自身邏輯表達能力的混亂來,而這種混亂,似乎才是自然界的常態”,
“我真的難以想象,這種我們自身都無法理解的混亂,會把我們的文明帶向何方”。
一瞬間,王一男就理解了格羅騰迪克的擔憂,以及那種強烈的恐懼。
遵循邏輯概念,使用形式化系統武裝起來的人類,已經足夠作死了,現在更強大的神經網路,已經無法用邏輯和形式化系統去描述,換句話說,神經網路才不管你什麼該死的機器人三定律呢。
那麼,這樣超出人類理解能力極限的神經網路,一旦成為社會所依賴的核心能力,那麼,它將會把我們的文明帶向何方呢。
也許,是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