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不遠處的角落中,有一具蜷縮著的屍體。
“她懷中有個嬰兒……”
婦女看到屍體懷中緊緊抱住的襁褓,又看到屍體沒有完全合上的嘴唇——彷彿還在對懷中的襁褓唱著歌謠,歌謠卻戛然停在了沒來得及出口的最後一句……
“孩子還活著”男人從屍體懷中將襁褓抱出,感受到那已經僵硬的臂彎中殘留的溫熱,神色凝重,“只是……”
婦女接過襁褓,也看到了嬰兒雙腿之間被凍得僵硬的尿布,搖頭嘆息:“這麼可愛的孩子,可惜了……”
“我們再養一個吧……”男人敞開大衣,將婦女和嬰兒一併罩到裡面。
婦女看向男子,神情猶豫:“可是,我們都活得這麼艱難了……”
“活得再艱難,起碼我們還活著,不是嗎……”男人撣掉婦女頭上的落雪,眼露憐愛。
“爹爹,阿升他又尿床了……”一男孩跑到門邊,好奇地看著雪地中的父母,“娘,你懷裡是啥呀……”
“這也是你弟弟——阿合。”男人走到男孩身邊,寵溺地撫著他的頭頂,“以後阿石也要好好照顧阿升哦……”
男孩蹦起來,想看清這個自己的新弟弟。
婦女將襁褓拿低,男孩才得以看到襁褓中酣睡的嬰兒。
男孩解開脖子上的圍巾,小心地包到嬰兒臉側,嬰兒彷彿感覺到了圍巾上殘留的溫度,伸出小手拽住圍巾的一角,露出圍巾上刺繡的四個字——長命百歲。
……
夏卜荷的視野再次被白茫茫一片遮蔽,待視線清晰下來,她才又看到了那座簡陋的磚石小屋:
小屋沒有被冰雪覆蓋,但小屋門前空蕩蕩的街道比冬日還要寂寥。
一片黃葉從樹枝上飄下,落到婦女腳邊。
“娘,哥哥和爹爹啥時候回來呀?”孩童牽著蹣跚學步的小孩,走到婦女面前。
婦女蹲在門口,點燃了手中的紙錢,沒有轉頭:“你哥哥撿完柴就回來了,你爹爹他……等礦上的活兒幹完了,他才能回來……”
“爹爹他都去礦上好幾天了,為什麼這次要去這麼久啊?”孩童一臉天真。
一陣寒風襲來,吹偏了紙錢燃燒的火焰,將婦女額前的幾縷頭髮燎得捲曲:“等你長大了,能賺錢了,你爹爹就不用再去礦上幹活兒了……”
“為啥胖墩的爹爹不用去礦上幹活,小眼睛的爹爹也不用去礦上幹活兒,就我們的爹爹跑那麼遠去礦上幹活……”天真的孩童扯著婦女的衣襬,晃了晃。
“他們的爹爹有本事,會賺錢。不像你們的爹爹,沒本事……”婦女語氣中聽不出是悲傷還是憤怒,“升兒你要記住,錢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沒錢的人連東西都不是……”
腳步搖晃的小孩朝著火盆走了幾步,被婦女攔下後,他扯下脖子上的圍巾,放到婦女腿上。
奶呼呼的聲音還說不清楚話,斷斷續續往外吐著詞:“娘,外面冷,你,咳嗽……”
“阿升,你先帶弟弟進屋……”婦女緊緊攥了下圍巾,仍然沒有回頭。
孩童撅著嘴,牽著小孩進了屋。
婦女看到圍巾的一角,刺繡的那四個字,嘴裡不停唸叨著:
“你們爹爹沒本事,是個短命鬼……”
“你們爹爹沒本事,掙不到錢……”
“你們爹爹沒本事,娶了我這個病秧子媳婦……”
“……”
紙錢燃燒餘下的灰燼在風中飄蕩,火盆中沒了火焰,只剩下一股青煙。
青煙鑽進婦女眼睛,燻得她咪上雙眼,燻得她涕淚齊流……
夏卜荷視線一移,才發現了躲在屋旁矮牆後的少年,坐在一捆柴禾上掩面流淚,卻不敢哭出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