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林斯,這樣的牧場有幾十個,分佈在盆地各個隱秘的角落,由馴化的天災獸把守。”
“對於‘家畜’和在其中生活的工作人員來說,這裡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除去接受外界秘密送來的貨物與供給,其他一切都在孤島上進行。”
“果然,天災獸是可以馴服的嗎?”維洛克斯自言自語道。
“是的,”守衛隊長用驚異地目光看看身旁這怪司令,“我的每個手下甚至都有自己的天災獸,把他們當寵物養。”
“真是些可愛的寵物,咬死了我們十幾個人,”聽到這,都朗面露嘲諷,“你平時也拿人喂寵物嗎?”
“不,絕不,”隊長忙搖搖頭,眼睛中滿是血絲,“這樣的事是做不出來的……每次把同胞裝進囚車裡,就已經是莫大的折磨了……”
“這些名字屬於曾在牧場生活過的人,可他們終究是‘產品’,是‘家畜’,”他手指滑過一個個姓名,“其中好多還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們會淘氣,會撒嬌,會找你要糖吃。最後,你還是隻能把他們催眠,塞進囚車,交給前來收貨的天災獸……”
“我們一次次用可笑的信念欺騙自己,只有這樣做,天災獸才不會襲擊更多的平民,只有這樣做,才能維護盆地的安定,才能保護更多的同胞……”
“真是一派胡言!”瑞恩氣憤地打斷道,“那我想問問你,既然有你們這群英雄,那天災獸為什麼會毀了我的家呢?難道我放任它們吃掉別人,它就不會再來,下次就不會吃掉我的母親了嗎?嗯?!”
“是嗎?天災……又來了?”隊長面露驚愕,旋即轉變為釋然而哀傷,聲音逐漸衰弱下去。
“也是,我已經幾年沒有打探過外界的訊息了……日復一日將自己封閉在孤島中,用所謂的信念不斷為自己洗腦。”
火光照亮他的斑白鬢髮,顯現出不屬於這份年紀的蒼老與疲憊。
“我們原意相信,那是真的,或多或少,我們還是減少了一些襲擊發生,是不是?我們還是讓一些平民免於死亡,是不是?”
“我們沒辦法啊,士兵……這是份不能辭職的工作,只能做到死。”
“我的一個手下,在執行完一次任務後瘋掉了,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家畜姑娘,愛的如痴如醉,最後卻要親手把她送進囚車。”
“我的老隊長,在三個月前自殺了,因為那次的貨物單上要求送去三十個十歲以下的男孩女孩,他手上沾染的血已太多,靈魂已支離破碎,那天晚上,他發呆似的夢遊,直直走進了壕溝,把自己餵了天災獸。”
小屋中一陣靜默,連呼吸彷彿都凝固住,那整齊排列的一冊冊姓名彷彿變了,變成一個個冤魂,有大有小,有男有女,肢體殘破不全,被分屍嚼食,開膛破肚,空洞的眼窩中散發出無盡的仇恨與絕望。
“只有我們這些罪人,用謊言麻痺著自己,忍耐,忍耐,忍耐,接進來一批批新貨,又把他們一批批送出去。”隊長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微笑,那顆卑微而殘破的心,在軀殼裡跳動,卻再也沒有靈魂。
“新貨?這些孩子們都是從哪裡送來的?”維洛克斯追問道。
“我們也不清楚……每月都有專門的人來送……”
“送來的小孩子居多,但也有身戴鎖鏈的犯人,他們有的操著我聽不懂的語言,說著我不明白的事,有的面板黝黑,有的膚色暗黃,”隊長雙眼空洞,喃喃答道,“不過,在注射歸零藥劑之後,他們都像張白紙,沒有以前的記憶,沒有了過去和親人,只有動物的本能。”
“說說歸零藥劑,”維洛克斯打斷道,“什麼是歸零藥劑?是從哪裡來的?喂!你怎麼了——”
眼前的隊長突然開始搖晃,歪斜,好像喝醉了酒,兩個士兵立刻衝上去,將他扶穩。
“哈哈,司令,你馬上就知道什麼是歸零藥劑了……”隊長痴笑道,一絲涎水從嘴角流下,“你們能來……真是神靈賜給我等的解脫……當你們在壕溝裡殺天災獸時,我就知道,要暴露了,要解脫了!”
“我和我的手下當即就注射了歸零藥劑……你知道嗎?我們……早就想這樣做了……只不過一直拖下去……拖下去……我們不敢,我們用最後一點細若牛毛的理智,把自己掛在死亡的烈火上……忍受折磨……”
“有沒有解藥!你不想贖罪了嗎?!你只有把知道的都說出來,才能贖罪啊!!”
“沒有解藥的,不必廢力了,”他用最後一絲力氣道,“嘿嘿,我是想贖罪……只不過,我是個懦夫,沒有那個勇氣……”
守衛隊長深吸一口氣,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裡面寫滿了恬靜與安寧,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兩名士兵驚恐地鬆開他,隊長沒有倒下,一舉一動像正常不過的健康人,瑞恩看得出,一直壓在他胸前的巨石已經土崩瓦解了,他現在沒有煩惱,沒有憂慮,不過是一名平平常常的科林斯百姓。
“你好。”他自在地向維洛克斯打招呼,“天氣真熱,是不是?”
“啊……”維洛克斯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這……”
他最終還是沒能來及。瑞恩眼前發黑。他沒能從守衛嘴中問出一切。
“這裡很黑,我們不如出去說話吧。”他輕鬆笑著,指向門,“哈,這個當兵的小夥子,你倒是站得很直,”從瑞恩身邊路過時,他面帶笑容,誇讚道,“我想,你以後肯定能大有作為的!”
他擠過眾人,來到外面的走廊,見沒人跟過來,就在那裡左右漫遊。
“他解脫了……”蓋瑞剛剛一直緊捏著自己的一根手指,捏的骨節發白。此刻突然用顫抖的聲音打破沉默,“他……徹底忘記了自己做過的事,變成了一具……行走的屍體。”
那本寫滿人名的書仍然開啟著,灰黃的紙頁見證了一切,悲傷在塵土中凝固,時光駐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