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就連文字解讀方式都已經喪失的月之國古老典籍中,據傳記載著過去還未降服於始皇帝的鬼族那可與神明比肩的力量。
而其內容經過代代轉譯,當今和人語言傳唱版本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句描述是:“高十丈有餘,動,則屋毀人亡。”
新月洲如今已不常使用的“丈”這一單位換算為里加爾的“米”約莫是一比三,這意味著所謂“十丈”大約就是“30米”以上的高度,如此體格只怕是強壯的地龍在他們面前都不堪一擊,遠遠超出瞭如今鬼族兩到三米的平均體型。
或許就像其他各地的被以神話故事形式流傳下來的歷史一樣,經過漫長歲月的解讀、計量單位變化和原典遺失、後世抄寫者添油加醋等複雜原因綜合,如今人們所知的故事已與當初的原典大相徑庭,是經過了大幅度誇張後的產物。
因為新月洲古籍當中形容過往男子身高亦常用七尺八尺這樣的單位形容,十尺即為一丈,這麼換算的話身高超過兩米的人似乎過去在這片土地上也是隨處可見的。
比起出於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這片土地上的生物出現了集體體型縮水,和里加爾神話動不動英雄人物就兩米高能噴火一樣屬於誇張化藝術描寫的推測顯然更為可信。
但拋開誇大的那些部分不提,在歸順了和人以後鬼族的體型在數千年內緩慢縮水倒確鑿無疑是事實。
野化的山鬼體型明顯要比居住在鬼之裡遵循和人禮節穿戴盔甲的鬼族更加龐大,但這種龐大體格的代價是智力變得很差勁。它們更接近於里加爾那些食人魔之類,比起人類和野獸的共通點更多。
腦子裡只有本能,語言與情感理性都難以通達的山鬼與鬼族之間到底有何差異?
作為如此近似人卻又非人,曾被作為神靈尊重卻也被作為災厄畏懼著的存在,和人學者對於鬼族的研究自然也從未停歇過。
接受和人文化亦或者回歸山野,一者明顯智力見長、具備文明與禮儀能造工具能明白戰術指揮,更符合人類對於“進步”的認知;但被貶為“返祖”的另一方卻具有壓倒性的力量和體格優勢。到底哪一種才是鬼族的正常狀態,持正反觀點的學者們互相之間的爭吵往往能持續數日。
但他們大都同意這樣的觀點:
當野生的山鬼和鬼之裡的鬼族單對單時,往往是前者依靠更加龐大的體格與力量取勝;而當訓練有素的正規鬼族集結成部隊時,缺乏訓練和配合如同野獸一般的山鬼就必敗無疑。
山鬼是如今的新月洲最現實也最恐怖的威脅,在可以輕易毀壞房屋又不知疲倦與痛苦為何物的這些狂暴巨人的面前,和人武士的鎧甲與武器都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一頭山鬼的存在就能全殲一隻百人足輕大隊的說法並不誇大,它們就是如此強大的存在——
但強大從來都是相對而言的。
“嘭——!!”
赤紅色面板前額長著粗短尖角的頭顱帶著被更加龐大力量撕裂的不規則傷口劃出一道弧線飛了出去,當它重重地落在青瓦屋頂之時,龐大的力道立刻使得瓦片崩飛碎裂就連下方的木樑也隨之折斷。
目瞪口呆。
白髮的女孩兒從未見過如此野蠻而又高效的戰鬥方式。
——讓我們把時間撥回到數十分鐘之前——
當一行人來到新京城附近時,米拉回望了遠處已經連隊伍末端都看不見的難民隊伍一眼。而新京城區遠比他們一開始所想的都還要亂:大火焚燒過的痕跡隨處可見,似乎是來時路上聽聞的流民問題所引發的;許多挺過了地震的商鋪大門被人暴力破開,內部也可以看見被洗劫過的一片狼藉。帶血破碎的衣物在小巷口堆成一團,髒兮兮的溝鼠在其中翻找著,有幾隻“嘰嘰”叫著互相爭奪某種形狀令人不願意去深思的枯骨。
離去之前繁華至極,入眼所見盡是人山人海的新京,此刻卻只剩下被拋棄的貓犬與原本隱藏起身形的溝鼠蟲豸們四處蠢蠢欲動找尋著任何可吃之食所發出的聲響。
“呲——”腳踩住一具吃了一半的小貓屍體,髒兮兮滿是傷痕的家犬對著同類齜牙咧嘴。雙方本都在互相恐嚇著試圖搶食,但當一行人走過來時,它們迅速地夾起尾巴“咚——”地一聲撞開了雜物,透過四通八達的小巷逃竄不見。
外城區的人早已逃離,而內城區似乎還有一些人家固守在自己殘破的房屋當中。
這點是透過一行人靠近時他們迅速關上的門窗發出的聲響判斷的。
煙燻味和屍臭味伴隨著下水道被地震中倒塌的房屋碎片堵塞,連日積水在夏日高溫下產生的臭味一併瀰漫在這座月之國引以為豪的皇國明珠街道之上。
而高溫和積水以及充沛的食物大量催生的蚊蟲叢集盤旋之處,那些瓦礫碎片埋藏的地方下面或許便是震災喪生者的屍首所在。
一些地方可以看到施救的痕跡:被搬開的大塊石頭;仍插在石碓裡,看起來是用作撬棍的破損房梁和木板,但從規模上看更像是親屬們徒勞而無力的嘗試而非新京官府組織的有力而高效的行動。
這些細節結合難民隊伍缺乏武士的指揮以及他們一行人此時就在新京城牆之外卻一名武士都見不到的事實,無聲地告訴著他們——
新京高層恐怕是發生了一些什麼變故。
而這些變故,或許與他們眼中所見的那一抹白色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