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州之地民不聊生,其魔障不止於毒蟲惡蛟,亦紮根人心。尤以邊境為甚,殺人越貨屢見不鮮,此地刁民對王道律法嗤之以鼻。雖為和民,卻與蠻夷等同,頑固難以教化。”——《月行錄·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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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溫泉村之後一行人由於方向緣由並沒有前往坪山縣城所在。他們的目標是前往新京所以要儘可能往南走,但進入了章州之後想要離開卻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容易。
國道雖然好走,有一些路途卻也並不徹底安全。漫長而平直的道路在一些荒無人煙的地方總會發生失蹤案件,在離開最後一個較為平穩的鎮子之前,作為物資補給中介人,收了一筆不菲資金的旅店老闆作出了一副非常關切的樣子仔細告誡一行人行走之時要萬般小心。
似乎在他看來就連帶著武裝出門訓練有素的武士們在這種地方也算不上安全。
在沒有冒險者文化、旅人相對稀少的新月洲,這位旅店老闆難得地令里加爾出身的幾人回憶起了故鄉的旅館——里加爾的旅店總是魚龍混雜的地方,因為冒險者本來就是形形色色的人組成的。各種各樣的資訊會藉由他們的吹噓、交談和討論、甚至是酒後不經意間的吐露傳播,所以民間也有“旅店老闆是最好的情報商”這樣的說法。
當然,如果是正經的掛牌註冊冒險者的話,從公會那邊獲得經過資訊整理的規範情報要遠比一些捕風捉影的小道訊息來得更高效。但對普通人而言旅店的老闆確實有一種知道很多秘密的印象。
新月洲的這種同位存在一般是茶館,這裡的飲茶文化很是盛行。即便平民與行腳商人、遊方僧侶住不起旅店通常在破廟留宿,也常常會上茶館喝上一碗粗茶或是討要些素食和淡水。
唯有在權力能觸及到的距離之外,像是邊境這種三不管地帶,才會有類似里加爾一樣混亂而又密集的資訊來往與交流。
和人對里加爾人“南蠻”的蔑稱也與這一切有一些關係,因為這種里加爾人習以為常的混亂是會令習慣了禮儀與剋制的和人感到厭惡和難以接受的。
這個數千年的國家把太多東西刻到了骨子裡——初次見面需要問好;出門需要告知;吃飯前需要先表達感謝。他們將紀律與秩序視為最重要的東西,上下階級之間的關係遠比里加爾那邊更加嚴苛。從好的方面來看,和人的社會確實看起來更加平穩有序。但這種平穩是建立在所有人都循規蹈矩,不越位甚至不許有相關思考的前提下。
最有知識的學者階級被掛上了鐐銬,他們只能作為新月洲的“頭腦”,絕不可動手。
而武侍者階級又在數千年時光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強化對於主上的忠誠,以至於他們並不是“一支忠於主子部隊”,而是“一支由很多個忠於主子的個體組成的部隊”。
這看起來只是在玩文字遊戲,但兩者間的區別就在於每個個體所認定的忠誠標準都有些許差異。
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忠於主上,優先考慮的是作為“個人”的自己如何盡忠,而不是作為集體。
所有人都循規蹈矩,待在自己應該待的位置上,那這個社會的文明、繁榮與平穩程度足以令第一次面見這幅景象的里加爾蠻夷們震驚。
而完全不出乎預料的,和人對於“越位”的懲罰也是極為嚴重的。
整個社會都對越位者擁有極其高的敵視態度。
農民放棄耕種會被責罰,一旦成為逃農幾乎就不可能再過安穩的日子。
武士是尊貴的,可一旦失去侍奉的主人成為浪人,那便是連平民都可唾棄的存在——儘管他們通常不敢當面這麼做就是了。
強壓之下必有不滿,不滿積壓到一定程度便會展現出來。
而章州邊境那些被主流視為刁民蠻夷聚集之地的區域,便是這種對此不滿的人會大量聚集的地方。
想要成為商人最後卻變成逃農的年青農夫,過去曾在武術大會上取得不錯成績卻遲遲找不到侍奉的主人已然步入中年的浪人。就像里加爾同樣混亂的地區一樣,這裡充滿了擁有各種過去和故事的人們,而亨利一行不偏不倚反而選擇了這樣的地方——正是本著葉隱於林的想法。
什麼地方最適合藏一個秘密。
不是所謂無人能找到的地方,因為根本沒有這種地方存在。最適合藏一個秘密的地方,就是有很多秘密的地方。
三人成虎。
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雖然以他們的隊伍構成只要與人接觸免不了會受到關注,但因為資訊混亂並且這種地方傳出來的情報對於和人主流社會而言可信度極低,反而能成為一行人行蹤一定程度上的掩護。
想要從必然還在搜尋相關資訊的反叛者手中徹底藏匿行蹤是不可能的,這一點他們在遇襲之後便已經明白。既然無法徹底抹去資訊,那麼除了儘可能選那些他們不好下手的區域行走以外,最好的辦法就是放出假情報。
邊境的人會為了5個銅板就擺出一副老相識的樣子跟你套近乎。哪怕他們在離開之後真有那些貴族老爺派出來的僕從想去打探訊息,那衣著樣貌一看便是肥羊的僕人來了,他的每一兩銀子都能從一個不同的人口中獲得完全不同的“親眼所見”的資訊。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還是建立在和其他人有限的接觸上。他們需要的只是經過並且短暫停留。如果變成長時間留著的話,不說可能存在的追殺者,本地的流氓也足夠讓人頭痛。
畢竟和人主流社會對這種地方的偏見,也並不盡是對背離社會者的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