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的隼人族少男少女一行終究是附近山裡土生土長的孩子,即便之前因為霧和大雨的緣故迷失了方向,在放晴之後利用星星和太陽指路成功走到了外邊輔道附近——也即是與斥候相遇的地方——便能重新找到返鄉的路線。
對出身城鎮地區的武士而言或許很難想象,但在山裡長大的孩子即便年紀不大卻也擁有許多優秀的野外生存技能。
辨識方位是必備的技能,而周遭的山林之中哪些時節會有怎樣的野菜也需時刻銘記;什麼樣的痕跡是什麼動物留下的,哪些是危險應當規避,而哪些則是可冒險一搏取得肉食的。
即便帶出來的乾糧早早吃光,他們也不見得會餓肚子——雖然也必定無法吃得像準備充足的武士們那麼好。
除了這些知識與經驗總結的方面,最讓武士們感到慚愧的還是這些孩子們的體能。
平均年齡不過十歲上下,哪怕是最年長最高大的也不過一米四幾的這些小孩,儘管確實輕裝上陣除了刀具短矛沒帶其他,那堪比武士騎馬行進的速度也仍舊令人有些說不出話來。
土生土長,自小在山間打鬧,也時常幫父母長輩搬運東西。養成的體能完全不輸給久經訓練食物充足的武士,甚至在跑起來還因為身體輕巧又熟悉地形遠比外來者要更加適應。
新月洲雖然多山,可絕大多數的和人大城市人口密集區仍舊還是停留在平原的。即便武士大多擁有不錯的體能,與土生土長的山人比起來卻仍有差距。
只是步行都堪比馬匹普通行走的速度,雖然駕馬加速便可超越前方引路的隼人小孩,但武士們卻大多因自己的自尊而拒絕這麼做。
孩子氣的比誰更快這種好勝之心誠然有之,但本來就是騎馬的還加速意圖蓋人一頭,這種做法才更為可悲。
又是隼人又是小孩,還步行,都走的比他們騎馬的要快,氣都不喘。和人出身的一眾武士們內心的糾結最終化為沉默,但這種面上無光的局勢在和人與隼人的交鋒之中千百年歷史以來也並不罕見。
隼人如今佔據了扶桑一地,並在一定程度上擁有自治的許可權可不是和人的慷慨大方得來的。雖說若是提起這點武士們必然會爭論是他們出產的長刀大槍與甲冑品質優良才予以這樣的特權,但若是到四下無人的時候而你又和武士有足夠深厚的私交,那麼多半他也會幽幽地承認是和人始終無法徹底征服隼人。
地位和自治權與被貶為藩王的舊皇室相等,又具有高超的武器與甲冑鍛造能力,尚武成風。這一系列的要素加起來,若說新京能對隼人部族毫無戒備可以高枕無憂,那必定是把月之國的高層都當成了蠢貨看待。
里加爾有句俗語叫“與你的朋友保持親近,與你的敵人更加親近”——而從地圖角度來看,新京皇室所做的便是這樣的事情。
扶桑位於新京的直屬勢力範圍圈之中,周圍包圍的領地都是重兵駐紮的軍事要塞。甚至於直屬新京的和人最強戰力,鬼族的封地也被設立在了扶桑的入口——要知道扶桑可是一處背靠礦山的領地。
美其名曰,新式武器可以優先裝備給精銳,工匠與戰士可以有最直接的交流,進而調整自己所需的護甲與武器。
這種說法甚至很多和人武士與新一代的隼人工匠也是聽信的,但老一輩的以及扶桑的領導層卻是明白的。
這是座監牢。
若說地理上的監管仍舊有一套說辭能講得過去的話,再看看青田家的武士們面對一群隼人小孩都能擁有的好勝心便可得知——新京在思想上也從未放鬆。
尚武民族隼人的說法,可不是隼人族自己傳出來的。
即便度過漫長和平的光陰,一代一代的武士們卻仍舊是在各種過去的戰例薰陶中長大的。
教材和傳說故事中歌頌的新月洲其它民族,唯有徹頭徹腦的傻瓜才會相信那份讚頌是真情實意的。
對武者來說最大的侮辱莫過於自孩童時期起便灌輸“有人天生比你更強,你永遠無法超越他們”的思想,如此激起的好勝心很容易便可以轉化為敵意。因為在潛意識當中已經將對方視作對手,那麼剩下的只要有甚麼契機來觸發。好勝心自然會推動和人的武侍者階級對隼人進行殺戮,以證明自己才是這片大陸上最偉大的武者。
這是有著數千年曆史,含蓄內斂而又矜持的和人獨有的東方式的老辣。
覺得陰謀和政治就是聯姻和暗殺的里加爾小國貴族們難以想出這樣的計謀,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將棋子都補好。將局面設定到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程度,由此來維持長久的和平。
宛如和平年間突如其來的火山災害,宛如絢爛而短命的新月櫻花。
宛如寒冷的北黎伽羅海,在墨藍色深不可見的海平面之下暗流湧動,不知何時就忽然變得波濤洶湧。
若有所動,你我皆亡。
和平並非以純粹的善意換來,緊握武器方能高枕無憂。
尚且稚嫩的我們的洛安少女仍舊未能瞥見這樣的事物。而即便是在青田家武士們內部,只怕也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人,能察覺到和人與隼人之間那股若有若無的摩擦。
——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隊伍理所當然地拉長了。
連騎馬的武士們都勉強才能跟上隼人小孩的腳步,步行又帶著輜重的足輕們就更加如此。
稀稀拉拉的隊形拉到了原先的三倍長,頻頻回頭的高階武士們表情從些許皺眉不滿逐漸變成了怒目圓瞪,但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口罵出來,先鋒的馬匹便出現了一些不對勁的跡象——緊接著擴散到了整個騎馬武士的隊伍之中。
“走啊!”憋了一肚子火氣的武士們有許多沒再維持對自己愛馬的溫柔,大聲叫罵著甚至用皮鞭用力抽打,但馬兒就是扭動著不願繼續前進。
“別慌,這是馬感受到惡鬼的氣息了。”雖無討伐經驗,但聯絡之前隼人孩童的話語仍舊可以推測出一些什麼的鳴海大聲喝止了武士們的行徑。而前方的隼人小孩注意到動靜也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過來,不過看了一眼武士們,徑直走到了隊伍中段,對著博士小姐講話。
亨利他們一行人因為這一打岔也自然從中段來到了隊伍的前方,與此同時落後的足輕們慢慢地靠上前來。
靠近到隊伍的前方,敏銳的洛安少女嗅了嗅鼻子立刻聞到了一絲古怪的味道。雖然夾雜在馬匹的野獸氣息與汗流浹背的武士們的汗臭味之中不易察覺,但這股類似臭雞蛋的味道還是可以被分辨出來的。
“硫磺味?”她看向了賢者,後者點了點頭——也許附近也有溫泉吧,米拉沒有多想,因為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另一件事給打斷——當小獨角獸走到了馬匹的附近時,原本躁動不安的戰馬們立刻變得平靜了起來。武士們轉過頭看著潔白的米提雅,不少人的眼神當中閃過貪婪的色彩,但在瞧見亨利的時候又都迅速別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