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並不平等。
來到了異國他鄉土地上的他們這些但凡遇到和人就被蔑稱為“南蠻”的里加爾人,是被以從上往下的視角看著的。
取得了成績,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才被強勢的一方賦予了“認同”的標籤,成為同伴。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亨利保持沉默,他不會開口說出自己的疑慮,也不會說出自己曾經經歷過多少類似的處境。
因為他明白他們不會聽。
月之國四千年的文明所累積下來的強大自信,又怎麼是區區一個或者兩個南蠻人的隻言片語,就可以撼動得了的。
她會像是一艘體積無比龐大的船。
雖然震懾人心,但也因為其體積而難以轉向。
或許不知何時起已經偏離了自己的航道駛向風暴,但因為這變化是如此地緩慢,以至於在累積到一定的閾值而崩潰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沒有任何人會注意到。
不,也許有人注意到了。
但這樣的聲音即便是來自內部的,也會淹沒在強大不可一世的自信之中。
所有人都堅信這個四千年的帝國會一直存在到下一個四千年,一切都不會改變,永遠都是這麼輝煌。
崩潰不是將要到來,而是已經開始了。
但他們沒有反應過來,即便是從流血的藩地出來的青田武士們,也依然在笑呵呵地認為米拉的擔憂是多餘又天真的。
即便是拿到了叛亂貴族名單的綾,內心所想的也是利用這份功勞來爭取一些什麼事情,從未擔憂過新京對於叛亂者的不知情是否會影響到戰場天平的傾斜。
這是一種強大到難以動搖,堪比信仰的自信。
就好像米拉眼中的亨利一樣——若是有誰跟她說賢者正在走向一個可能會導致他失敗的陷阱,白髮的女孩兒多半也只會覺得對方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老師有多強大。
可他不是無敵的。
新京也不是。
“......你能做的事很有限。”亨利搖了搖頭,灰藍色的雙眼當中魔力溢位的光芒有些黯淡。
一句簡單又質樸的話語,但卻包含了極多的感慨。
擁有無盡知識的賢者本應是引路之人,敲鐘之人。
但若人們執意要走向另一個方向呢?
若人們認定夢境才是真實,而不願意醒來呢。
人數稀少的精銳巫女與鬼神組成的直屬部隊踏上了去往藩地的道路。
而目送著他們離去的泰州居民們,此時此刻對於將要到來的事情仍舊一無所知。
新鮮的見聞口口相傳,他們讚頌著自己國家的偉大、軍隊的威能和皇族的永恆,未能親眼目睹之人亦是捶胸頓足,後悔不已。
這彷彿只是和平日子裡頭的又一個小插曲,頂多增加一些談資,不會改變這個四千餘年的國家永遠持續的祥和與統一。
是的,這只是一個小插曲。
就好像已經被人遺忘的沼澤村的大屠殺,和已經易主並且暗流湧動但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視而不見的青知鎮一樣。
這只是。
又一個不起眼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