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絲瑪麗是一個有味道的城鎮,正如南境城邦聯盟的其他大大小小的石頭建築物一樣。
這份所謂的“味道”,並不是像其他時候我們用這個詞彙去形容一座城市或者城鎮時,指的是它們經歷歷史的時光打磨留存下來的那些古風和韻味,而是如同字面意義上的那樣,有味道。
而且是很濃烈的味道。
城鎮的北區和西區靠近通往西海岸的森林的部分是居住區和商業街,這裡人來人往街道寬廣乾淨而又整潔,就像是初來南境的任何人會有的感受那樣,它象徵著一切的文明與美好,象徵著富足與安康——但有一件事,是絕大多數行走在這兒的旅客和傭兵們,極少注意到的。
正如我們前面所說的,南境城邦聯盟對於奴隸的使用遠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國家都要更為嚴厲,而若是順著這個思路走下去的話,那些乾淨整潔人們其樂融融滿臉歡笑平和的大街上缺少了什麼,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差不多兩個世紀之前西海岸那邊的亞文內拉剛剛建國的時候,南境城邦聯盟其實也和許多的地方一樣,大街上充滿了臭烘烘髒兮兮的奴隸以及牲畜隨意排洩的糞便和尿液,人們把廚餘的垃圾和其他的雜物都一起肆意傾倒在附近的水溝和河流當中,這些垃圾又順著它們流向莫比加斯海。夜以繼日持續時間之長以至於最後竟然令主城艾拉成為了一座被臭烘烘的黑色海水所包圍著的“惡臭之城”。
如今的南境俚語當中仍舊保留有一個帶有諷刺對方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意味的詞彙發音就是艾拉的變調,不過要掌握它,你得先學會這邊經過數個世紀發展變得與傳統的拉曼語擁有巨大區別的大量南境俚語才行。
總而言之,發覺不能繼續這樣下去的當時的貴族們聯合了起來耗費了大量的資金,將村落和市鎮當中的居民搬遷出來房屋全部推倒並且從遙遠東方的矮人山請來了強大的建築大師作為指導,動用大批奴隸歷時二十三年才造出瞭如今這些極其具有美感的城鎮堡壘。
但有一點是即便矮人們的下水道系統也無法處理掉的,南境到底是一片商業之地,他們所製造生產的許多東西遠遠超過了這裡所有人口綜合起來的需求,而這樣的情況自然就產生了大量的廢棄物,加之以用來勞動的奴隸們的存在——居住區可以輕易地保持整潔,但佔地更加廣闊一刻不停地一直在生產垃圾的工業區,卻是連矮人大師們都望而卻步的存在。
當然如今也有一些說法是矮人們看不慣人類奴役自己同類的做法才拒絕了使用,但不論如何,無法藉助矮人的力量實現這一切的南境貴族們,按照人類貴族那高高在上想法能夠得出來的唯一方法,自然是又一次地選擇了簡單粗暴的把那些髒兮兮的傢伙跟自己隔離開來。
於是、於是,有別於商業街那邊都是大師級的手工業者,要麼是邁克那樣的頂尖鐵匠開的精英店鋪,要麼是珠寶商人金匠銀匠總之都是頂尖級的稀少精英,一個集合了大量廉價量產的藉助那強大的海上運輸能力用來出售給各地平民百姓和下級傭兵的便宜貨製造點的工業區域,就這樣被大手一揮,規劃了出來。
這裡負責生產的都是最下級的奴隸,即便擁有基礎的工匠知識他們卻永遠都得不到工匠的待遇,廉價的勞動力成本做出來的商品卻售出了與工匠製造的東西一個層次的價錢,南境的商人們賺得是盆滿缽滿,但這些奴隸的生死卻從沒有任何人會去在意。
皮革的加工,成品皮製品的出售是蘿絲瑪麗這裡的一項重大輸出,而處理皮具需要浸泡在水中進行熟皮處理,還需要刮掉那些爛肉毛髮和脂肪,這些所有的東西一併加起來投入到水中,自然就使得這邊刻意與居住區分割開來的水域當中都充斥著惡臭和各類的蠅蟲。
米拉剛剛才來到這兒聞到這股味道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這裡的地面全都是黏糊糊溼噠噠的沾著一股不知道多少年才積壓下來的黑色汙垢,空氣當中夾雜著死屍和排洩物的臭味與鮮血還有汗味和其他一大堆的東西混合在一起讓人一聞就感到鼻腔內辛辣地疼痛——亨利遞了一塊棉布給她,這是前方帶路的費列克斯商會的人給的,米拉繫上了它。
白髮的洛安少女難以想象有人能夠在這樣的環境當中居住並且生活,但這是確確實實的——這個時間段大部分的奴隸都還在工作,只有極少極少一部分的人在外頭閒逛,他們把自己髒兮兮的身體倚靠在同樣髒兮兮的木製房屋的廊柱上,朝著這邊投來有些陰沉的目光。
米拉盯著他們,許多人都是瘦骨嶙峋的,她感到有些於心不忍,腳步變得緩慢了下來,前方的賢者和那名帶路的中年人都停了下來,看向了她:“小姐,我勸你不要對這些人有過多的關懷要好,他們大多數落得這幅德行都是自作自受,並且對此毫無反悔。”
注意到了女孩的目光,那個中年人這樣說道,米拉大致能夠聽得懂他在說些什麼,儘管並不知曉是因為身為南境人而在為自己辯護還是真的如此,他接著說道:“若是有機會的話,他們會像狼蜥一樣撲上來把您撕碎,這裡已經發生過許多起有小姐和夫人們走到工業區然後失蹤的事情了,我們還是趕緊繼續前進為妙。”
“……”米拉最後停留了一下,轉過頭又瞧了那些人一眼,然後就迅速地跟上前方的兩人離開了南區最外圍的皮革工坊的部分,繼續朝著內裡深入。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個瞧見不好的事情的時候只會感到悲傷並且試圖去幫助對方的單純女孩了,米拉所學習的西瓦利耶的一些歷史相關的東西當中通常都如同這文化的源泉拉曼人所信奉的那樣,會有意無意地去宣傳一種關於宿命關於因果關於報償的理論,而在這其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則莫過於許許多多家族乃至於帝國因為自身的缺陷而滅亡的事情。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很早以前亨利就跟她講過了關於沒有足夠的能力的時候不要去隨便幫助別人的事情,而在她學會識字開始閱讀書籍以後,好心辦壞事或者是善人反而被他們幫助的物件所殺害的事例,米拉也是從最開始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到逐漸地明白並且更加地理解了自己老師許多為人處世的細節是因何而成。
人性是一種很複雜的東西,許許多多莫名其妙地就栽了跟頭丟掉了性命的人都是過分地高估了自己對於這一切的掌控。他們以偏概全片面地覺得自己的想法也是大多數人的想法,因而滿腔熱血地就開始做著自以為是好事的事情——這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自我滿足,即便真的有是發自真心的為對方好的部分存在,忽略了出身和成長環境以及身份地位的差距的善舉,往往,卻也不得善終。
“人本就是應該被奴役、被征服、被管教的。”來自拉曼帝國偉大的帝皇西撒里奧一世的這句宣稱奴隸制是正確道路的話語直到如今也仍舊存在爭議,大部分的貴族和平民以及商人們都是支援它的存在的,而一些頂尖的學者和魔法師則時常譴責它——畢竟里加爾大陸上存在的五大種族當中,會做這種將同類當成牲畜的行為的,僅僅只有人類。
但任何東西只要存在都是有它的必要性的,西海岸有一句諺語是“假如你每天給一個人一丹諾,有天你不給了,他會憎恨你;而假如你每天給一個人一巴掌,有天你不給了,他會感激你。”
人和人之間從來就不是生而平等的,保持武力與威嚴正因為畏懼那些一般人才不敢前去冒犯,而一旦一位愛心過分氾濫的貴族或者富有的商人,與那些沒有經受過什麼文化薰陶一輩子都掙扎在溫飽線上的貧民靠的太近了的話,失去了這層神秘的面紗和距離感,對方發覺他們有能力能夠觸碰到你的時候,貪婪就會開始蠢蠢欲動,他們想要獲得更多,獲得你那樣的體面生活,獲得你那樣的美味的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