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攀登高處,在日出之時,回身縱視天地,一片灰沉,自遙遠的不可見處射來的晨時熹微的冷光,將影子打得很長,不願見日下還有這樣的光景,便往太陽去看,那瑩瑩強光叫我睜不開眼,躬身低頭,還當這樣便可以盡情沐浴其中,可孰料輪到了身後置於陰影中,也許從那時當時起,我便冷眼看那賦予天地間所有溫度的‘神父’,懂得了沉淪。
在古香古色的鏤刻雕屏裡,檀香攀著畫柱而起,有許多文玩畫卷裝飾,當是賞心悅目,那薄薄透光的紗屏外,一老者走了進來,也是其叫他在這裡留客等待。
盞酒點神,怡樂擁芳,紗外的廳堂,有侍女為舞,有紅袖捻琴彈箏溫婉如涓涓細流泉水清冽甘甜,只是二人神不曠,意不遠,心不安,連額上的紋也不曾放平過。
若不是有人輕掀了簾走了進來,教人痴迷失魂,說不得要飲愁而宿醉,這便該是那‘羞月須拿雲來遮,驚花還將蕊來含’的絕世傾城女子了,只是她看我亦含羞,眼眸如波在我心間一渡,便‘蹉跎’了許刻時間。
她是刻意嗔怒一下才讓看痴了的兩人醒覺失禮,兩頰飛霞,就算最是女子正常不過了的動作都會讓她無心演繹出不同風情,讓異性心猿意馬,我也不自以為自己能夠抵擋得住,如果蔡文姬對於我來說是煮雪烹茶的話,那麼這位女子給我的感覺便是風花雪月了。
老者道說那女子是他義女,自幼苦難,孤苦無助下被其收養,竟養出了這麼一個天香國色的靈麟兒來,至今他都不敢久看一眼,不然連他這宦海沉浮數十年的秉性修養都會深陷進去,所以這女子就算在自家府宅裡都要戴一薄紗遮面,並不輕易以容貌視人,而如今卻無遮無掩讓他看個明白清楚,自是有目的。
確實如此,老者以將她許配與我為籌碼,並獻一計刺殺,叫我去做一番英雄,事成,名就美人歸,我沒拒絕,心也願往,何況她真是我生平僅見的美人兒,我不願放手,也絕不願鬆手放開她。
那時人生的美滿,在人心中不過如此,有將軍之志得,有佳偶臥心懷,何況佳人美貌如此,勝過萬千顏色,所謂‘郎才女貌’,最最圓滿也不過在這設想之中得到合意。
只是恍惚回過神來,在幻想中忘卻還有人在,佳人亦在,再等從這數度失神中再復醒來,逸香倩影任存心中來去又回,終是人生難忘之事了。
不知過了許久時日,一日有客登門,原是有人託了屬僕送來了一隻刀,於手把玩間,將刀刃自配滿金雕玉飾珠嵌的刀鞘上推出,那乍起的冷光,若新鏡初成,映人雙眸,我隱約看見那倒映出來的一對眼睛,帶著光火,一身熱血非常……
是那老者的提防,或是我心在燃,便懷揣襟內刃,進了豹膽熊心地,你可聞空氣微微震動,是鼾聲如雷,安睡榻上的‘豬玀’如一塊凝練的肥脂溢滿,而小床淒涼,在其呼吸間‘吱吱’地想,似與人哭訴它的不堪重負。
然而躺著的人管這死物如何想?壞了便換新的,總有人得了唇紅妝媚的紅玫瑰,一心品嚐那口紅滋味,至於那許久不曾淋露的白花,萼瓣見皺,蕊淡不香,也怪道難讓人省些煩惱,便盡情做怪做妖,不折騰得床塌了梁斷了便不得行,直到背後冷意漸生,忽而驚回,那明晃晃的刀子就在眼前,汗自額便落下,駭出一身醒寒……
那人卻也不驚,反而平靜淡定,彷彿方才狂生的潦草心思皆是偽念,改刺為獻,後再想到自己身份,在屍血人堆裡爬將出來的惡徒,怎麼偏生在這種時候就怕了呢?莫不是這一身空長出來的肥油肚腩卻了他的膽色?!
不過無事發生,接過刀來,確實是把好物,削鐵如泥,斷髮裁紙,風吹即開,這天下的權柄不正如這短刀匕刃在手麼?便開懷笑他一笑,單膝跪於前,仍作獻刀狀的他也隨和地笑了笑……
朝堂任由妝點,佚女也由摘揀,那漆金雕龍的寬臥,睡下後笙歌聽全了響,莫名的愛,也莫名的生了掌握之心,你看那美人是為誰著了霓裳夾了唇紅戴了簪,又見那美人是為誰褪了蠶襪分了瓊股蹙了眉皺成了川……
呦呵~~虎踞龍盤,好一派王朝風光,盡做了嫁妝,殿上衣榮華貴的帝后,夜晚在人前脫光的蔽體的金縷絨披,油乎乎的粗糙大手抓在白皙馨香的**上,那脂玉膚質,也羞紅成了手掌形狀,說不得的,這威服鄰邊蕞爾小國的強盛國域大疆,就是確實成了人家任意調戲揩摟蹂躪的女娥……
畢恭畢敬地退,上了駿馬便飛急勝湍,一人一途,遭了追賊,坐了牢司,回首轉身間,千百金戈立,億萬英雄附,提劍起征戰,不愧將軍行。
天下難克的雄關,萬軍相爭的牆頭,落下殘破蘸血的旗帆,望樓箭塔攻城槌,孤煙火鍋金汁盆,黃昏近落時,天地沉澱成了黑幕,顆顆遊火破了關,進了城。
飲宴成了常俗,止兵止戰成了‘仁人’口中話柄,只是那帝都燒紅了半邊天,在夜晚之時仍似白晝,心漸間落下了,它到底是喜歡了這種‘安定’,奔波而來,冷落而去,孤腔血冷,袍隨風響獵,按劍的手,終究是鬆開了。
他灰頭土臉地回去了,正軍大帳裡的聲樂,如在耳邊放鳴,他無怒而笑,掀起了帳幕,問上一聲杯酒可醇,歌舞還佳?
沒人答,他覺得一生如此長久時候,無有一時一刻比得上那時當時容易惹人嚎啕大笑,那半哭半笑的瘋癲模樣,在人前只是被當做一個笑話。
挺好的……他回望在天邊另一端的惜命逃亡者,竟是不恨了,反而順利地接受了其極度過分的暴虐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