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眼去看,你能看見巋巍嗎?”混沌如是問道,賀成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閉上眼來靜坐,他仰頭,想象著那是一座高山,然而無果,四面動靜入耳,山間冷風滑下,賀成長嘆一口氣,睜開眼來,卻看見之前與自己交談的那個外來者,正直勾勾看著自己。
迦爾什納伸手,指了指他自己:“我叫迦爾什納,賀公子真是奇怪的修行方法,你不是煉氣師麼?煉氣師進了道境不急著吐納,在這兒忙著煉心眼?”
賀成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塵土:“心眼是什麼?”
迦爾什納淡笑:“我也只是聽說過這東西,有長輩與我形容,說以心為眼,天下萬物皆可辨,方才看見公子閉眼觀山,還以為賀公子是在磨鍊心眼呢。”
“以心為眼,天下萬物皆可辨。”賀成喃喃,苦笑搖頭:“我若是能做到你所說的心眼啊,那就好了。”
賀成伸了個懶腰,不覺然已經到了傍晚。迦爾什納看著賀成走向帳篷,開口說道:“預計今天晚上半夜時分,雷霆的動靜會降到閾值以下,到時候我們就要動身了,不知道賀公子準備好了沒有?”
賀成笑了笑,沒有回答,直接走入帳篷。迦爾什納似乎預料到這一幕,他往外走幾步,站在半山腰的平臺邊,他俯視著巋巍道境山腰下的景象,夜晚的霧氣繚繞,如同巋巍的一根白玉腰帶。他想起了羅什摩的話,無論如何努力,只要不是雲上出生的存在,那便只能終生抬頭仰望。越發黑暗的道境空間中,金色獨角的外來者,握緊了雙拳。
佛紅泥還在吃水果,賀成也不知道那個空間錦囊裡面究竟裝了多少水果,更不敢問,他回想著那迦爾什納的話,以心為眼,天下萬物皆可辨。混沌也在默唸,按照混沌的說法,他所瞭解的,除卻一些根本的東西,不比賀成多,甚至關於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事情,全都是從賀成那裡得知的。
“公子出去觀山,觀得怎麼樣了?”佛紅泥側著頭問道。
賀成搖搖頭:“不怎麼樣,倒是姑娘說是來觀山,怎麼也不出去觀?”
“我要觀的山啊,早就在觀了,至於心中的山能否消除,那就不得而知了。”佛紅泥吃完手中的水果,打了個哈欠:“方才聽那迦爾什納的話,半夜就要動身了,公子走的時候可要記得叫上我。”說著,佛紅泥倒在了床鋪上,賀成似乎也有些睏乏,但氣府中飄蕩著的小瑟曦讓他不敢鬆懈,他只是稍稍躺了會兒,便又起身,走到帳外,道境空間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賀成盤腿坐下,他要再次觀山。
閉眼,冷意沉重,覆壓在賀成身上,混沌認定賀成單單凝氣是不可能成功的,堅持讓他嘗試先領會巋巍的山勢,做到心中有山。
賀成深吸一口氣,再次嘗試著釋放心神,去感知巋巍,可是半個時辰過去了,依舊毫無動靜,除了身上冷意更甚,賀成感知不到任何勢的存在。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賀成百思不得其解,他睜開眼,站起身來,混沌有些感慨:“道境之中的山,靈性應該已經極強,是最好去感知的,你為何始終感知不到?”
為何始終感知不到?賀成心亂如麻,繞著帳篷走了一圈又一圈,為何?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僅僅是手上,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一層薄薄的氣包裹著,賀成以此隔絕與外界生靈的直接接觸,以逃避困擾自己多年的先天之道。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盤腿坐下,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又想起了佛紅泥所說的話,先天之道所不變,但人是會變通的。最終,賀成長嘆一口氣:“跟了我這麼多年,倒是也挺委屈你的。”
賀成緩緩控制著這層保護自己的氣散去,他伸手,觸控身下的泥土,這才發覺身下坐著的並非是泥土,在泥土之上,似乎還有一層薄薄的絨毛,應該是某種單薄的草。固結於賀成精神深處的某樣東西,正在被賀成緩緩接受,異變,同樣在慢慢發生。混沌感覺到了精神的變化,並不吱聲,他意識到這或許與賀成正在做的事情有關,卻無法分辨出到底是哪一部分在改變。
賀成只感覺四面風來,他想起舅舅的話:“先天之道者,承天地恩生,強求不得。”
他又想起小時候的夢魘,與人接觸也好,與動物接觸也好,那無窮的噩夢都會出現,沒有生機,全身衰亡的場景,小小的自己躲進被窩,躲進角落,卻始終躲不過噩夢的困束。
他又想起來,初次被鶴千冮教導,學會慢慢控制著氣,覆蓋住雙手,而後是周身,直至不再有噩夢的困擾,但是似乎在這過程中,自己丟失了什麼,丟失了什麼呢?大概是某件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吧。
賀成閉眼,隨著心意一動,周身一震,再無一絲氣束縛他,他雙手壓在地面,如同久不見天日的囚徒一般,貪婪地呼吸,他仰頭,雖然緊閉雙目,但是極力地去感知著周圍的一切,這還不夠,氣府之內的海納狀態不再被約束,只聽得一陣風動,四面竟然又起了小小的氣流漩渦!賀成獨坐在黑暗中,終於,他感知到了。
從泥土的潮溼,到肩頭的寒意,再到氣府中湧動的靈氣,無處是巋巍,處處是巋巍。
賀成在黑暗中緩緩站起身來,徐徐推出一掌,似乎在與某樣東西相互應和,混沌驚詫,卻不是驚異與賀成的動作,而是發生在賀成精神中的變化。
修道者的神識一般是獨立於身體各部位的,往往存在於眉心的一片小空間,但是煉氣師有所不同,煉氣師識海與氣府相連線,故而即使混沌不動用與賀成的心念通道,一樣能夠看見一抹抹金色的光芒在綻放,包圍著氣府,小瑟曦在氣府的空中飛舞,有一股精神力量穿過了識海與氣府的那個連線,傳遞到了氣府之中,宛若瓊瑤佳釀,滋養著賀成氣府中的兩道意識。
在巋巍道境之外,茶館之中有個老人,已經賴在此處兩日了,聽掌櫃的說,這老頭就靠著那張椅子,也不吃也不喝,也不搗亂,但就是坐在上面,閉目也好,衝著店家小孩做鬼臉也好,趴桌子上打呼嚕也好,就是不肯挪動屁股。饒是那些準備進道境的修道者動手,也不能移其分毫。
可眼看這第二日快到夜半了,老者突然從桌子上抬頭,蹭地站起來,遠望巋巍道境的方向。
四面喝茶閒聊的修道者著實被嚇住了,老者一掃之前吊兒郎當的模樣,除卻鬍鬚依舊邋遢,儼然是一個修道高人的模樣。
白天師皺著眉頭,專心致志地感知著道境之中的變化,他心中驚訝:“莫非是摯友?不對啊,摯友那先天之道,一看就是沒多少用的,甚至還比不上天璽城那頭小羊的先天之道,怎麼,怎麼還會進化?”
旋即,他又閉上雙眼,感知著近幾日進去這道境的修道者,每一個修道者,無論進去是死是活,只要是從這道境入口進去的,白天師都記得分毫不差,良久,那道境之中的變化還在繼續,白天師睜眼,以他的雙眼,能夠清楚看見道境之中,一股金黃色的東西,正在冉冉升起,並且越發明亮耀眼,但是於茶館旁人所見,這老頭面前是無盡的黑暗。
白天師疑惑,卻也明白,其餘的人,同樣沒有可能出現進化,除非是某個在自己到這巋巍道境之前就已經進去的人,可白天師搖搖頭,低聲嘟囔:“也對,若是別人都不能,摯友就算再不可能,也會變成唯一的可能。”
白天師又坐下,店家捶胸頓足,懊悔方才只顧著順著這老頭看的方向看了,應該把那椅子抽出來才對!
巋巍道境之中,賀成不知不覺竟然漂浮了起來,四面依舊是黑暗,看不處別的異常。可帳篷中的佛紅泥突然睜眼,她連忙起身,兩步走出帳篷,看著盤腿漂浮在空中的賀成,她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拉,但卻被一人攔了下來。
是迦爾什納。
迦爾什納對佛紅泥搖搖頭,指了指賀成:“他正在突破什麼,不必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