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亭碼頭,細雨迷離。
“大人……”
方恪撐著油紙傘,緩步走到早已等候在碼頭的楊戈身側,低聲呼喚道。
楊戈回過神來,偏頭看他一眼:“來啦。”
方恪:“嗯,您來多久了?”
楊戈:“我也剛到。”
方恪看了一眼他被雨水浸透的鞋面,想安慰他兩句,卻又無從說起。
反倒是楊戈笑著問他:“老話都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老衛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方恪失笑道:“大人,衛公公可沒那麼高的志向。”
楊戈撐著傘站在碼頭邊上,仰著頭靜靜的看著三條大船靠岸。
興許是波濤搖曳座船,嫋嫋輕煙在棺材上方散作一團,如同一朵散開的菊花。
沈伐聽到這道聲音,絕望偏過頭去。
不多時,三艘懸掛著天子親軍龍旗的大船,在縴夫的牽引下緩緩駛入湍急的路亭碼頭,他們將在這裡短暫停靠補給,然後繼續沿著汴河回神都洛陽。
楊戈環伺了一圈兒,看到了佈置成臨時靈堂的船艙中心,捆綁在幾根條凳上的烏沉沉厚實棺材,卻未看到一個西廠番子。
好一會兒,楊戈才從船艙內緩步走出來。
楊戈拈著清香朝身前的棺材拜了拜三拜,上前插入香爐。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噗通”的一聲重物落水聲。
聽著他低低的絮叨,冒雨站在甲板上的一票繡衣衛,心下竟然隱隱約約的還有些羨慕棺材裡躺著的那位。
楊戈緩緩收起油紙傘,緩步走進船艙內,從棺材旁拈起三柱清香,在長明燈上點燃:“讓他來見我。”
楊戈垂下眼瞼,用力的抿了抿唇角,而後輕輕拍了拍棺材板稜子,有些生硬的笑道:“行啦,你都快到家啦,就別折騰了,往後好好歇著,你那顆腦袋,我會去給你尋回來,我辦事你總該放心吧……下回再路過路亭,可別忘了來找我喝酒啊!”
見到岸邊的楊戈,他的眼神中沒有絲毫意外之色,反倒有些許凝重之意。
楊戈想了想,點頭道:“也對,他如果還在,肯定會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小心謹慎了一輩子啊。”
方恪默然的佇立在他身後,心頭也感慼慼。
沈伐連忙帶著方恪迎上去:“老二,你先別上火,聽我說……”
楊戈面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扭頭大喝道:“曹英何在?”
跟著他回到甲板上的沈伐,低聲回應道:“老衛走得突然,湘西事未了,曹英代老衛留鎮湘西,主持大局。”
船靠穩後,率先從船上走下來的,卻是身穿硃紅蟒袍、外罩黑色大氅的沈伐:“你來了……”
楊戈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舉著油紙傘一步跨過跳板,落入首船的甲板之上。
甲板上一眾腰挎牛尾刀的繡衣衛見了他,齊刷刷的捏掌行禮:“拜見楊大人。”
“曹英人呢?”
楊戈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就望見一名魁梧得不似太監的西廠番子從水裡爬上船舷,單膝跪地、捏掌揖手,流淚滿面的嘶吼道:“奴婢在!”
“你啊……”
楊戈抬手戳了戳沈伐的胸口,轉身走向曹英強行將其拉起來,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
就見曹英身上被河水打溼的衣裳忽然鼓起,周身上下湧出滾滾氤氳水汽。
幾息後,楊戈收回手,曹英身上的衣裳自然垂落,再無半分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