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果然醒了,但是半邊身子都不能動,口眼嘴巴都有些歪斜,也說不出話來,眼睛裡似有渾濁的淚水。
朱禪拿過宮女手裡的藥碗,親自喂湯藥,可是老皇帝根本連吞藥都困難。
四下無人,朱禪索性放下了藥碗,說:“朱盈盈走了,你最喜歡的女兒,以後不會再回來。”
皇帝死死的盯著朱禪,胸口有些起伏,手指痙攣般曲張,彷彿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你知道,這世上是有報應的嗎?你生了我,可是你從來不知道我活得有多麼的艱難。如今輪到你活得艱難了,你放心,我會好好將養著你,不讓你短一天的命,該你受的,你要一樁樁一件件受回來。”
殿外傳來官員們請太子上朝的聲音,朱禪把被子給他拉上,“你聽到了嗎?你那些忠心的大臣正在懇求我去早朝,你等著吧,看一看明朝到了我手上後會和從前有什麼不一樣......”
說罷得意地站起來,一拂衣袖便轉身離開。
金情宮大門開啟,雲開日出,淡金色的日光鋪天蓋地而來,他站在白玉臺階之上望著匍匐了一地的臣子,目光放得遙遠,這一瞬間,彷彿就連天地都寬了。
回宮,那連綿不斷的宮牆,雕樑玉棟才是他的去處,不想放手,然而不得不放手。
他朱禪,終究是屬於這裡的,只能是這裡。
三輛馬車從不同的城門出了應天城,終於在天剛亮的時候在姜家村的有間客棧停下,碰頭。然後三輛馬車變成兩輛,剩一輛空車。
蘇珊抱著琴下車時,正見到李達航扶著一位中年女人下車,他也見到了她,她扭頭看向靜怡,避開他的視線。
李達航溫和的眼神中有那麼一瞬風雲色變,可身旁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正在下車的朱盈盈,他又恢復了清明,伸手去扶朱盈盈下車。
靜怡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生氣地盯著李達航,氣不過正想邁開步子上前”贈”他兩句,不料多鐸一手拉住她,低聲說:“別衝動,會壞事!”
這時李達航對李南叮囑了幾句,又跟多鐸交代了一番,便讓李南趕著空車,自己騎著馬不作任何停歇地繼續趕路。
德婉揹著一個包袱,帶著姜二兒早在客棧門口等候,蘇珊把她拉到一邊小聲說話,後來連琴都交給她了。
她點點頭,拿著琴進了村子,片刻後又馬上回來了。
多鐸問她:“確實要跟我們回盛京了?”
德婉笑著點頭,吐吐舌頭說:”偷偷回去看爹孃一眼就走,帶姜二兒到外面見見世面。”
於是德婉、姜二兒還有典宇小美同一輛車,多鐸夫婦和蘇珊還有盈盈和她的啞嬤嬤同一輛車,駕車的分別是李東和李北,他們兩個都易容成中年的大叔,面容陌生至極。
朱盈盈上另一輛馬車時一見多鐸,臉色便極不自然,又見多鐸面容有異,那塊猙獰的疤痕無影無蹤,變成一翩然俊朗的書生模樣,不由得驚疑不定。
多鐸笑笑,說:“公主勿要介懷,宮中之事在下實在情非得已,李達航日後定會對公主解釋清楚。在下既然是達航的朋友,公主亦大可放心,絕不會提不該提起的事情。”
這時多鐸的袖子忽然被人拉住,一看,原來是靜怡,噘著小嘴不滿地說道:“不見了這許多天,原來跑到宮裡去了。也不知道人家擔心,說,你到宮裡幹什麼壞事去了?”
那語氣中有點擔心,又有點醋意,多鐸沒由來地心花怒放,捏捏她的鼻子,說:”想我了,嗯?”
朱盈盈有些尷尬地別開臉去,身旁的女人拍拍她的肩,對她報以寬慰一笑。
靜怡這才仔細看清楚那婦人模樣,嫻靜文雅的中年女子,梳著常見的髮束,眉目娟好如畫,身上衣衫款式尋常,但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著貴氣和韻味。
她很沉默,但是會對盈盈很溫柔地笑,還不斷向她打手勢比劃著什麼,開啟包袱拿出點心放到她手上。
盈盈很乖巧很順從地咬了一口點心,難得露出一絲笑容,說:“啞嬤嬤,你也多吃點,盈盈不餓。”她拿起一個饅頭塞到她的手裡。
靜怡這才明白原來這婦人是個啞巴。
她手肘碰碰蘇珊,看了對面一眼,蘇珊捉過她的手在掌心寫道:“別好奇,別人的事與我們無關。”
“你知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靜怡小聲問道。
“不知道,那天在康溫殿被人灌了兩杯酒,便醉了,後來被帶上宮門外的一輛馬車,一上車就見到你了,然後就是糊里糊塗地到了姜家村。多鐸總該知道,怎麼不問他?”
“問他?”靜怡小聲說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一聲不吭跑到宮裡去這麼多天,問了也是白問。我只知道有人來放火燒宅子,我們幸好早早從暗道離開了丹陽巷。”
多鐸看了看她們兩個,笑道:”耳朵不累?”
這時朱盈盈才正式抬眼深深地看了蘇珊一眼,禮貌地開口問道:“袁先生,是否給盈盈引見一下兩位姑娘?”
多鐸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拙荊靜怡,拙荊的閨中好友蘇珊姑娘。”
盈盈笑了笑,向她們點頭致意,靜怡一反常態地沒有什麼表情,蘇珊生硬地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