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遊書……!”孟東一呆愣愣看著眼前將自己阻止下來的人,這個他一直以為是同道中人的鐘城過客,這個他夢想與其一同共舉大事、快意恩仇的年輕老弟,此時竟站在了敵人歐陽思的身邊,穩穩地將自己的拳頭阻遏了下來。
見狀,歐陽思微笑了一下:“遊書,你今天已經是第二次救我了。”他的話語似乎有意言說,故意地說給眼前這些敗犬聽聞——
你們曾經想要拉攏的、寄予希望的、以為有俠心就有俠膽的男人,自始至終都不曾往你們的立場上挪動一步,李遊書昨日是我妹夫,今日是我妹夫,以後也會是我妹夫。只要他還在鍾城,就永遠都不會與我作對。
“哼哼,”竊喜從未如此強烈地衝擊歐陽思的嘴角,竟令這不管經歷何等失態都心如止水、不動聲色的男人笑出了聲,“哼哼哼,呵呵哈哈哈哈哈!”
死鬥場的大廳之中迴盪著歐陽思狂妄而快意的狂笑,惡意伴隨著他那難以遏制的笑聲洶湧而起,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拍擊著大廳的牆壁而後回捲而來,將如同孤舟的外城區代表們的最後一點零星希望徹底地淹沒進去。
“為什麼……”伴隨血液從斷臂中滴落的滴答聲,孟東一被血絲充斥幾乎流血的雙目死死瞪著李遊書,“他到底用什麼把你給收買了……李遊書!”
近在咫尺,近在咫尺!以金錢統治鍾城、以恐懼操縱貧民、以血液掩蓋真相的男人如今與自己不過一人之隔,曾經鍾城之大、天下之大,於孟東一而言不過邁開腳步終可到達的距離。可如今他面前只是站著一個李遊書,一個與自己相比如此矮小瘦弱、毫無氣力可言的男人,竟然令他十數年的夙願、令他千萬人難出其一的傲然拳鋒始終難以觸及歐陽思這大惡。
李遊書將目光偏到另一個方向,他不想去直視他們。眼前這些與他一戰交心的人、與他促膝長談的人、與他推心置腹的人,他在出手阻止他們邁向夢想的道路,這世上幾乎沒有什麼事情比出賣朋友更加令人心生不安。
“對不起。”
沒有任何解釋,李遊書只是淡然而冷漠地說出了這句話。他在猶豫,是這樣僵持著等孟東一力竭倒地,還是主動出擊將他打翻以快些結束自己良心的煎熬。
不等李遊書做出決定,柳仕良那飄忽翩躚的鬼魅身影便從一側衝上前來,伴隨他如同舞蹈一般的極速旋轉,扶風掌的掌力在一次次的加速中達到臨界,隨後被柳仕良以手刀的形式橫向斬過了孟東一的腰腹。
“扶風掌·九環圓月。”
肌肉撕裂的聲音暢快而殘忍,鮮血在短暫的寂靜後伴隨柳仕良的揮斬從孟東一的傷口中拋撒而出,持續衝擊著李遊書手臂的力量消失了。孟東一向右側歪斜了過去,歐陽思便趁機向後退去躲避著即將飛濺而來的血液,有些遺憾地輕輕搖了下頭:“可惜,如果他自願被研究,也許還能多活個一年半載。”
以如同舞蹈般的旋轉加速,在加速過程中將內氣彙集於掌緣,並在最終的接觸時完美地把握力度與切入點——只有對力之流向把握堪稱一絕的柳家扶風掌才能夠使出的比之真實利刃更加鋒利的手刀,將孟東一連子彈都無法洞穿的堅不可摧的身軀給近乎腰斬,鋒利的掌力甚至在斬過後令肌肉面板重新貼合,造成了“如同幻影一般穿過身體卻沒有傷害此人”的假象,血液也是在柳仕良斬過並慢慢退開後才被孟東一的身體後知後覺地綻裂並噴灑。
至此,目睹一切的貧困者們終於明白:要殺死歐陽思,他們的計劃可謂幼稚,他們的戰力可謂短缺,只是一個柳仕良,外城八區之中想必也就只有唐雨寒和王柏林有能力與其一戰。而接近柳仕良實力的其他人,又該由誰去戰勝呢。
似乎是心有不甘,遺憾、憤恨、屈辱支撐著孟東一的身體搖搖晃晃不肯倒下。他的腳下已然匯聚了一片血泊,鹹腥的血氣伴隨著熱度緩緩飄散過來,歐陽思更加嫌棄地向後退著,咬碎了口中的水果糖來掩蓋充斥了自己鼻腔的血腥氣息。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孟東一朝著李遊書抬了抬手,他已經沒有了力氣,下一步,便是沒有氣息。
他最後一句話說的並非“遊書”,而是“叛徒”。
隨後,那男人終於腳下一軟,重重地跌翻在地,至死都還不瞑目地瞪著李遊書。而李遊書只是站在那裡,任憑孟東一拋灑而出的鮮血將自己的白色襯衣給染成一片殷紅。
“老孟!老孟!!”深知一切將走向終結的眾人發出淒厲的呼喊,他們之中最為開朗樂觀、剛烈勇悍的一員倒下了,彷彿象徵著貧困者永不屈服的豐碑,在歐陽家的陰霾之下轟然倒塌。
王娟的哭聲撕心裂肺,眼淚滴落在蘇卿蓮的臉上,溼潤又略帶冰涼的感覺令一直昏死著的女人睜開了眼睛。
“娟兒……”
柳仕良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在確認沒有沾到一絲血跡後,為自己功夫有所長進而滿意地點了點頭。
李遊書呆愣愣地站在那裡,大廳裡冷氣很足,但孟東一的血灑在他身上,卻如同點起了一團烈焰,讓他的身體、手臂、臉頰都感覺到一陣熱辣的沸騰。該是對自己兩不相幫卻出爾反爾的羞愧,還是連無利益摻雜的友人都無法勸退的自責,他也說不上,他只是覺得自己在燃燒,連從鼻腔中撥出的廢氣都含帶熾烈的溫度,將他的人中灼的生疼。
“李遊書……”
這時,另一側的呢喃引得李遊書扭過頭去,向他發出呼喊的是宋林森,就在剛剛,他拼盡了最後的力氣以形意拳去拖住柳仕良的腳步,為孟東一殺死歐陽思開拓前路。然而最後的努力被李遊書阻止了,就在他阻攔孟東一的瞬間,柳仕良已經出掌將宋林森的心脈重傷,隨後便以扶風掌腰斬了孟東一。
所以此時的宋林森也已經是風中殘燭,不消什麼人去給他致命一擊,只是把他靜靜地丟在那裡,他也活不過一刻鐘。
趴在地上的宋林森艱難抬頭,如同匍匐在地的鰲魚努力地昂首,死死盯住高高在上的李遊書:“你……滿意了?這就是……你想要的……你所支援的歐陽思……給出的……安穩。”
李遊書的瞳孔顫動起來,他曾經在貧困者會議上給出的勸告,那些對歐陽思的褒獎,如今都被浸泡在了這鬥技場近乎千人的血液彙集的湖泊之中。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語在這些血液中泡發開來,他對歐陽思的信任、對小衡未來的寄託、對關雎死亡的自我安慰,如今都在這些血液中化散而去。
歐陽思給出的安穩,就是這種泡在屍山血海中的安穩。如果一切最終都將迎來這種結局,李遊書反而不知道這鐘城到底是無序而自由地野蠻生長好,還是在殘骸與鮮血的瀰漫中崛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