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思的槍聲過於響亮了,以至於已經昏過去的歐彥君又睜開了眼睛。
雙眼呆滯地望著鍾城的夜空,歐彥君的喉間熱血翻滾,發出輕微的“噗嚕嚕”的聲響。身體麻木,黑夜的陰寒逐漸侵入這具殘軀,讓他感覺到一種靈魂逐漸騰空的虛幻感覺。
人說死好死,說難死,也太難了。
聽槍聲,老甘似乎也死了。都說死亡是一件很孤獨的事情,不知道黃泉路上能不能碰見老甘和老崔兩個。
幸好小彬沒事,不然我可真是沒臉去見小姨了。
在歐彥君的印象裡,祖父歐業寧是不會笑的。雖然經常領著歐彥君到海邊,但歐業寧只會遠遠站在海灘上,緊皺眉頭望著水天相接的海平面,不時地長嘆一聲。即使歐彥君如何地想要去取悅祖父,也從來沒見他笑過。
父親告訴歐彥君,祖父歐業寧的心裡有沒放下的執著。
十三歲的時候,歐彥君從病危的祖父那裡聽來了他執著所在:在大洋彼岸,一個名為鍾城的國際都市裡,有著他們真正的姓氏。
祖父去世後,親屬們站在墓碑前,父親告訴歐彥君,祖父的話可信,不可盡信。歐陽家從來不虧欠歐傢什麼,歐家脫離歐陽家、白手起家創立天上雲城,確實有可以驕傲的資本,但這份成就是矜持的倚靠,並不是可以拿來炫耀的東西。
還有就是:分容易,和卻難。
後來的五年裡,歐彥君常常會有著將歐陽家、將歐陽家在鍾城的權勢收歸歐家的想法,他覺得“歐陽”這個姓氏又少見又帥氣,歐陽彥君聽上去也怪不錯的。
再後來,歐彥君走過了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的朋友,也開始慢慢接觸公司的事務。他發現祖父當年的愁苦之中似乎沒有那麼多對歐陽家的恨,相反,他的目光裡有一種期待與求不得的失落。
並不是想要收回歐陽家,而是想回到歐陽家。
不等歐彥君仔細體味其中的滋味,不速之客就來了。
“歐先生是正人君子,可我們也並非就是邪魔外道,我們這次來是尋求合作的,如果歐先生對我等懷揣著如此強烈的敵意,那麼塞洛斯科技就只能視您為敵了。”那個男人的面目,歐彥君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都記得一清二楚。因為那深刻印象並非來自於某一面部器官,而是五官拼湊在一起時所散發出的毫無生氣的異樣。
簡單來說,像個活死人。
歐迅濤拂袖離去,沒有理會塞洛斯科技的威脅。
“為什麼不跟他們合作呢?”回去的路上,歐彥君向父親詢問,“塞洛斯科技人員充足、技術先進,尤其擁有無數寶貴的武器實驗機會和武力保障,這樣一家公司遞來橄欖枝,即使是當今世界軍工第一的老牌公司‘無銘’,想必也不會有理由拒絕的。”
歐迅濤的回答非常乾脆果斷:
“無銘會拒絕的,跟我們一樣。”
“因為我們是人。人,就絕對不會和吃人的野獸為伍。”
歐迅濤這些年經常說一些歐彥君搞不懂的話,做一些歐彥君搞不懂的事情。比如他開始研究佛學,開始致力於慈善,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給他添了個妹妹。不過他不討厭這個妹妹,歐彥君很期待她的成長。再過十年,等妹妹到了十三歲的時候,他就三十歲出頭了,想來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塞洛斯科技沒能等到歐迅濤的挽留,歐彥君也沒能等到妹妹的十三歲。
從來沒聽說過會對孩子下手的人,歐彥君站在母親和妹妹的遺體前時,才明白父親所謂的“吃人野獸”到底是什麼意思。
更可恨的是,出事的第二天,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昏迷的歐迅濤身上放下了一支鮮花和一張賀卡:“祝早日康復並回心轉意。”
署名,塞洛斯科技國際市場部,安德里斯·奧爾森。
塞洛斯,就是一群沒有人性的野獸的聚集之地。
所以當在木棉樓酒店早茶間裡聽見歐陽思說出了只有天上雲城與塞洛斯應當知曉的機密時,歐彥君幾乎要當場發瘋。若沒有柳仕良與李遊書在場,他可能會衝上前去將這個長相英俊的陰險青年撲倒在地,隨後竭盡全力地毆打他、撕扯他、審問他,直到他吐露出一切所知曉的塞洛斯的秘密。
就跟他剛剛對待自己的一樣。
好在現在怎樣都無所謂了。歐彥君在心裡說著,口中滿溢的鮮血順著嘴角滑出,流淌到他的耳邊。身下感覺溼冷,也許是因為小腹的箭傷和胸口的槍傷十分嚴重,以至鮮血如注匯聚成泊。
他看見昏黃路燈裡,母親與妹妹在向他招手,不知道賣火柴的小女孩在死前是否有同樣的幻覺。
不管怎樣,真是漫長而痛苦的夜晚啊。
快點結束吧……
我想回家。
當李遊書低頭看去時,歐彥君眼中的光芒終於徹底地熄滅。他微微皺了下眉頭,走上前去蹲下身,將他那半睜的眼睛輕輕合了起來。
確認甘祥龍死得透徹了,歐陽思拄著手杖走回來,將槍丟還給孫思恩。
“查吧,”用手杖指了指那幾十個束手就擒的降兵,歐陽思對孫思恩說道,“不要錯怪了好人,但如果事後讓我發現有漏網之魚,我就唯你是問。”
孫思恩聞言渾身一震,連忙鄭重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