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從來不知道你們都在安排什麼了不得的事,歐蘭涅烏斯。我只是個後來者,不像你們那樣對整個迷霧重重的歷史都充滿那種莫名其妙的把握,就像人類的世界缺了你們就不再運轉似的……我忘了帝皇也是你們中的一個,我收回前言。”
約翰·格拉瑪提庫斯抖了抖手裡那張尺寸有限的皮革地圖,不去思考這種粗糙材質的原料究竟取自何處。
腳下的道路和十一號跟他描述的一點兒都不一樣,這裡不再是瀰漫著乳白色油霧的狹長通道,而是整段整段地泛著不詳而熾烈的紅光。網道,是嗎?一個很平凡的名字,卻讓那個靈能大師和他叮嚀了一萬遍這兒的重要性。
還有接下來,他們要去的地方的重要性。
“摩洛?”歐爾在聽到這個名詞的時候就止步了,他猶疑地盯著約翰的背影,“為什麼要去那裡?”
“你問我嗎?”約翰指了指自己,“難道陪著帝皇幾千年前去摩洛的是我而不是你?我不知道,除了有個基因原體告訴我摩洛是見鬼的整個宇宙的關鍵之外,我拿到的只有這張地圖殘片,而我獲得的報酬就是我這條上次得救了的命。”
一個原體,歐爾想,就像阿爾法瑞斯嗎?他沒有給他好的記憶,他的謊言太多,真相太少。
尼奧斯的孩子們自命不凡,但他們果真擁有和他們的天資一樣傲人的意志嗎?也許並不是每一個。
“那是誰?”他沉悶地說,放緩腳步,跟上約翰。這片深邃的通道令他時而以為自己正步入煉獄的邊境。
“不知道,應該也不重要了。我賭他已經死了。我只是一個任務的執行者,準備補償一個基因原體的救命之恩,或許還有我曾經為光明會服務對人類造成的不良影響。
“任務內容是找一個大概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帶他在今年末尾前往摩洛——31,你知道為什麼這個時間被你們永生者看重嗎?”
約翰說,在原處站定,面對著眼前阻塞的通道,臉色發苦。一個無色的幽暗深淵橫亙在他面前,被殘渣一樣的黑暗塞滿。
“現在好了,所有路都被堵死了。”他用手裡的地圖碎片給自己扇風,轉身對著歐爾挑眉,“你可以開始後悔跟著我跑出阿爾法軍團的旗艦了。歐爾……歐爾?”
歐爾·佩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一時浸在了他自己過去的碎片中,直到約翰用捲起的地圖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拽回現在。
“你剛才被惡魔附身了嗎?”約翰問。
“沒有。”
“那就好,否則我不一定打得過你。”約翰聳了聳肩,“所以什麼——”
“現在到第三十一個千年了?”
“對,按照通行的帝國曆法目前是這樣,究竟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難道你平時從來不看日曆嗎?奧特拉瑪的酒館裡沒有時鐘?算了,”約翰嘆了口氣,“你又有什麼新發現,士兵?”
歐爾的目光緩緩從他臉上移過,帶著一份冥思苦想的茫然。
“那麼就是這一年,”他神思不屬地說。
“考慮到我們沒路可走,有的是時間,我就不問你為什麼不一次性把話說完了。”
歐爾沉默了片刻,他的回答變得流暢,語氣重新得到了控制,而他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
“不是在過去,不是在神話盛行的年代,也不是瀕臨步入黑夜的黃昏時刻……就是在第三十一個千年,”他說,“就是現在,盜火者得到了火。”
“恕我冒昧,歐爾,但我沒有你們那麼通曉神話。我只是個新人,即使我看現在整個銀河系只剩區區幾個永生者還在兢兢業業地幹活——我是說,拜託把這句話翻譯成我聽得懂的樣子。你說得總不會是那個知名的普羅米斯……修斯……”
“普羅米修斯。盜火者。”
“對了,謝謝。就是這個詞。這是個比喻,對嗎?人類歷史怎麼可能用三十個千年記載一件還沒有發生的事?”約翰乾笑了一聲。
歐爾微微搖頭,十字架在他胸口搖晃。隧道中的光開始搖曳,像蠟燭的火一樣在網道牆壁上晃動。一陣不穩定的顫動正順著這條危險的通路滾滾而來。
“一半是比喻,”他說,“一半,也許是真實的。我確實應當前往摩洛,如果曾經尼奧斯所描述的景象是真實的……現在就是揭曉那個謎題答案的時候。他當年見到……”
歐爾懷疑地看了約翰·格拉瑪提庫斯一眼,止住話頭。
“行,歐蘭涅烏斯·佩松,我不再祈禱得到你的信任了,這看起來比我跑遍半個銀河都難。”
“因為你提過你認識爾達。”歐爾說。
“我不該和你提我一度為她幹活,我錯了。”約翰敞亮地表現出了他對這件事的後悔,“這讓我變得可疑了一萬倍,但我發誓我沒有打算把你騙進某個地方悄悄宰了,或者別的什麼你擔心的內容。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我們到底該怎麼找路前往摩洛,因為我們看起來哪兒都……”
驟然地——如此驚人的、無徵兆的降臨——一束光顫動著擊穿了黑暗,而時間彷如靜止……一切都變得遲緩,光線徐徐地前進,蜿蜒在約翰·格拉瑪提庫斯抬起的雙手間,越過歐蘭涅烏斯·佩松胸前的銀十字……而後遠去,遠去,直到黑暗咆哮的盡頭……
那一根光線就這樣在曲折狹長的網道走廊中四處輾轉折射,而黑暗在這細絲的貫穿下凝滯,減緩,沉悶地摩擦著光的細絲,直到某一個不可承受的時刻:黑暗的世界嘩啦啦地破碎,為一條光輝的無形窄道讓開道路。
約翰睜大了眼睛,這一縷光在他眼睛裡映出飛旋的紋路,像火把映在洞穴裡,牆面上照出的躍動光線。竊來的火?點燃的火?無源的火?沒有答案。
“發生什麼了?”他問。
歐爾·佩松踏著光邁開一步,將手伸進前方的黑暗,光輝之徑順著他的動作變得寬闊,周圍的黑暗猛烈地碰撞抓撓著這條小徑,卻只是在光的照射下不甘地尖嘯著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