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
他凝視著莫爾斯,而他的眼神不再與任何能夠引起人崇敬、嚮往或憐惜的因素相關。
那其中寄宿著無數年間積壓在光輝的表演和璀璨的祝福背後的情緒,它直指這個獨自走過三萬年的老者本身,且不再與常規的人性閃光相關。不,它是人性的黑暗,是憤怒、殘酷乃至傲慢,是赤裸的憎惡。
“我不想當帝皇,”他說,“即使必須要有人去做,因為這意味著一場對人類實施的騙局,一場自欺欺人的遊戲。這意味著我在用虛假的信念去弘揚正義與和平,用人造的光明去掩蓋無法消失的黑暗。”
“這是……權宜之計,尼奧斯。”
“你喜歡權宜之計?”帝皇反唇相譏。
他在塔內踱步,光線時而掃過他的長袍,餘下的時間裡,他浸沒在黑暗中。
“帝國真理不過彌天大謊,我知道亞空間存在,我明白它意味著什麼,我恨它,我的朋友,我憎恨它,我希望它化為飛灰,永恆毀滅,永不復還。
“我希望人類的道路永遠不被阻擋,我的造物永遠不需被毀滅,我們不會生活在黑暗的嘲弄之中,躲在現實宇宙與網道的空間裡苟延殘喘,用謊言來自我欺騙,面對銀河而戰慄顫抖。
“你問過我,是否擁有網道過後,人類的一切矛盾就不攻自破。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擁有這一思想的人是自我麻醉在膽怯的歡欣之中的。
“多少種族早已以身為碑,艾達倚仗於網道卻依然毀滅,獸人在無智的狂喜中沉醉,百萬年的帝國一樣不堪一擊,但凡受靈魂之海影響的種族,便無有長存於世的可能。”
“這世上既然有亞空間的存在,一個人要怎麼管理銀河帝國,實現人類的解放?”
在這一剎那,他不是人類之主,而是一名尋找道路的迷茫之人,一個徘徊不定的老者,依靠著某種不可理解的執拗——甚至固執的仇恨,走過所有光輝與黑暗的歲月。
曾經的日子在他身上已然不再熠熠生輝,光芒和宏願在舊夜的侵蝕下變得猙獰乃至醜陋,支撐他前進的是更接近某種該受一萬年詛咒的矛盾情緒,嚴厲,冷酷,且足夠激烈。
“一個人做不到。”莫爾斯回答,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遙遠。
“那麼,我會是一個神。”帝皇迴歸冷靜,極少有事能令他的情緒如此波動。今天則是一個例外,即使對與他熟悉的莫爾斯而言,這依然是例外。
“你——”
“如果一切順利,我會得到控制。”帝皇接著說,後退一步,移開他的眼神,他的臉色在背後黑色石磚的映襯中足夠蒼白,“一套軛繩,一根鐵索。人類以光輝來理解我,用善行來塑造我,這就是‘帝皇’的身份存在的意義。即使這一步仍然失敗……”
他沉吟著,讓隨後的幾個詞語消失在出口之前。
“但是,”他接著說,“這一切都將發生在大遠征結束後,以確保我們的確能完成人類帝國的完整建立。隨後,有一個人將被選定,代管我所留下的遺產。”
“滿意你得到的答案嗎,雷穆斯?我僅將它與你分享。”
莫爾斯無法回答。
這就是你放縱奧瑞利安的理由?這就是你任由懷言者傳遞你的聖言的原因?看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自己是個多虛偽的神像,不知道你天天在這兒放射光輝所求為何……
但直到最後,他一個問題也沒有問。
“人類永不滿足,”帝皇說,“並非善或惡定義了我們種族的基礎。我們只是永不止步。”
莫爾斯站在原處,目送帝皇離開尖塔。泰拉皇宮的夜晚人工降雪已經開始,電光在那些轟鳴的雨雲機器表面閃爍,而冰冷的雪花從高空降落,越來越近,直到將尖塔頂端的精金覆蓋。
冷風穿過高塔中的窗格,殘酷地闖入室內,在狹小的空間內呼嘯迴旋。風與雪的呼號中,皇宮的輪廓變得模糊,消散在人造雪夜無聲的吞噬之下,色彩與質地遭到剝奪。
他閉上眼睛,在風聲中沉默,感受到雪花劃過他的側臉,如同擦過臉頰的冰冷利箭。
而後他睜眼,聽見留聲機裡古老的花腔音樂。紙張在被翻動,馬卡多室內溫暖的燭火撐起的暖色光暈。雪與風打在彩窗外側,窗戶已經被帝國宰相關閉了。
“之後,他提到可能要找個人做代理,我覺得他應該是打算找一個自己的子嗣來完成這項工作。”莫爾斯笑了笑,“也許是荷魯斯·盧佩卡爾?”
“或者萊昂?”馬卡多思考著說,認真地考慮起哪一位原體成為繼承者,會更利於達成與帝國文官體系的和平對接。“費魯斯?”
“應該不是萊昂·艾爾莊森,他協調不了所有人。我覺得是荷魯斯。”莫爾斯客觀地說。
馬卡多蒼老的臉上揚起一點兒真正的笑意,也許他永遠不會改變對帝皇的看法,而帝皇也小心地維護著這一點——人類之主不是一個沒有情感判斷力的愚人。
“誰知道我們的老友的想法呢?”馬卡多打趣道,“反正不是你。”
“神聖的黃金王座啊,”莫爾斯說,“去你的,馬卡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