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喜
臘月初九淩晨,果真一夜風雪。
風雪從來公道,刮過宮牆,蓋上山寺,飄入市井,也落入平宅。天微亮,滿京裹素,才轉雪點輕落。
“——下雪啦!”
宅中小孫女兒起了個大早,只覺天地潔淨非常,燈籠似都已白了。
獨自在院中呼啦啦拍了一陣雪,想起昨夜約定,率先跑到爺爺房中,“爺爺?”走到床邊,“爺爺,下雪啦,大雪!快起來陪我玩了。”
蠟炬成淚,老人還在安睡。
“爺爺,怎麼睡得這樣沉?起來了。”小姑娘扯了扯他垂出床畔的手。
老人的手皺紋遍佈,幹燥微涼。
卻大概做了個美夢,臉上泛著淺淺的、柔和的微笑,彷彿還不捨得醒來。
她只好替他將手掖進被窩,又拉了拉,“蓋好被,不著涼。”
爺爺這破屋子她也常來。瞧著破,架不住爹爹伯伯孝順,什麼稀奇玩意兒都有。他老人家大方,小丫頭只要多看兩眼,東西就成她的了。
他也常誇她聰明,說她最像他。她皺鼻子哼哼,那你是拐著彎兒說自個兒聰明。他哈哈大笑,說是啊,是啊。
小丫頭帶著愉悅的回憶,借機在屋中尋寶。
藉著微藍晨光,不多時看清書桌上筆墨猶濕,攤開一張嶄新墨寶。
“……原來是晚睡寫字了,”她不贊同地朝老人搖搖頭,“爺爺啊,什麼字這般要緊,要誤了睡覺時辰?”
無人應她也樂。
知他老人家字寫得極好,許多人慕名來求來學,他從前鮮少理會人家,後來沒事也寫寫,但他老人家平日愛睡大覺,既連夜寫來,自是稀奇。
小手拈紙張,一一看來。
“……眾生常被色財纏縛……”
幾行大字似行似草,果真老勁豐腴,矯若驚龍。她一個字一個字念出聲:“……沒溺愛河,沉淪生死,處處經過……”
八風常動,六識昏波。常念五欲,不念彌陀。生天無分,地獄對門。迴圈六道,回換萬身。欲得學道,須舍冤親……
不曾讀過,她似懂非懂,很快臉上現出一抹驕縱,“……六識是什麼,五欲又如何?彌陀又何必常念?……學道又有什麼要緊了?要舍了冤親?”
將之一棄,而後餘光微動,才把眼一低。
就在這紙張下面,原來還有幅題字丹青。
畫上分明是個站在橋上的少年,因墨跡微幹,微光一現,好似眉眼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