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飽
蘇溪年起初沒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只看他從袖口撕下一條已浸滿血的布條,蒙在了膝上那人眼上,又在他腦後輕輕打了個結。
那幹屍般的血人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抬手狠狠拽了他一把。
而後很多年、很多年裡,那畫面就一直在此斷開:這一把扯斷了纏在越彙腕上的一串菩提子,宛如觀音菩薩玉瓶中漏出的數滴仙露,霎時飛濺四方,那又只緩慢地在他袖口拖出幾個紅指印——血紅衣袖嗤一聲裂開——他動作極輕,果真像拉著自己的妹妹一樣,拉住了季平沙那條手臂;那欄杆下半截還在,她身子驀地卡住,猶如還未飛高便慘遭割了線的紙鳶,蘇溪年聽見她一聲短促的呻.吟,一瞬神魄歸位,捉住了她另一隻小手。
他心中一股無聲的狂喜,很快咔咔聲中夾雜著嘶地聲響,直如衣帛撕裂,那玉石欄杆大概是因碎了上半截,下半截便不再那般牢固,以至被生生擠出了裂痕;那少女的一條手臂也似和身子有了裂痕,又只像是被人脫去衣袖似的,一股粘稠腥味撲鼻而來,那張俏麗的臉已變了形——
“不——!!”
沒有杯碗,越彙捏開那血人下顎,將季平沙半裂的肩臂撕開些,她方才“啊”地慘叫出聲,另半邊身子拖在後面,借欄半支著。
“嘩”地一聲,血簾從她袖口間一瀉而下,灌至那血人喉間——
“——不要!!不要!!”只聽見蘇溪年嘶聲大叫,“——不要!平兒,你快回來……”
滿室大驚失色。
“公子……”
“師父……”
“平、平兒……姑娘……”
數人呆呆呼喚,那少女反是反應最快那個,很快哈地笑出聲,“……好,這樣……更好……更好……不要你……”
“不要!不要!”
這時欄杆有了裂痕,蘇溪年也就能從裡頭劈開了,連劈兩掌,見縫就鑽,斷腿跌在地上,拖著撲爬向她。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腳,“……不要,你回來!求求你……”
他多少還是把她拖得後退。然來不及竊喜,到手的不過是一隻小巧的繡鞋。那帶著獨屬於少女的香氣和微熱的體溫,彷彿嬌悍地踢了他一腳,讓他滾開。他也如往常那般迅速賴皮地貼了回去,“……不要!不要!平兒,你回來!……”
她依舊不馴至極,不肯回頭看他一眼,任由那血簾從她體內狂湧而出,口中猶尖銳地道,“……很好……”
“不要,不要!!”她不願跟他走,他只得狠狠抓住那正拖著她的人,“越兄,還有法子,還有法子!你取我的,求你,求求你!不要殺她……”
然而此人比她還要頑固,在無人發現的瞬間他已和那少女成了私密的同謀,手臂微微一回,便將他掀退半丈。等他爬起身,那血瀑源源奔騰,毫不停滯,轉眼激紅了他的眼,控著他肢體如猛禽般張揚,一陣劈手亂抓,“——不要!你這瘋子!惡賊!平兒,不要,不要,你回來……”
等他發現這也不能搶回那少女,他只能去搖晃那個躺在他懷裡一動不動、貪饞地吸食著她的血人,“季公子,季公子,你醒醒!你是活菩薩!你妹妹要死了,你還要喝她的血嗎!”
他實在礙事,二人任一動,血多少錯了位,流進季千裡頸口。
越彙又嘆一聲,這次他一句話也沒說,手背朝外一分,蘇溪年飄出丈遠,像被一隻無形大手砸向欄杆,似骨斷裂,發出咔咔聲。血又重入季千裡口中。
“年兒!”
“蘇小神醫……”
“公子……”牡丹紫萼這時才想起能出欄外,疾呼奔去。
“——牡丹!”蘇無是咬牙,“先搶刀!”
“……是!”二人半道一頓,抽劍點地,一招“傍花隨柳”,又回身刺向小六。
她二人較他劍法本平平,幸而那小六傷重,吳志也已將其纏住,三人成陣,倒也能逼此人,“你們趁人之危!”
那紫青二女實不願助他,無奈刀在人手,齊縱出來,“不許走!”
一襲紅裙輕身飄出,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嘆道,“……哎,好端端一個小美人兒,折騰成這樣……這下奴家來幫哪個呢?”
長虛揚聲道,“夫人武功高強,請助奪刀。”
寶夫人只拿團扇悠悠點著下巴,搖擺著轉悠來去,咯咯笑道,“可奴家跟你們非親非故,幫你們,又有什麼好處?”
眾人眼見那紫青二女一入陣,三人便又落下風,另血腥一幕直令人膽戰心寒,那越、沈二人又加進去糾纏,到處生死攸關,又怒又急,“都是武林同道,你……”
長虛沉聲,“夫人要什麼好處?”
“你們這些和尚道士,我也不能要你們娶……是啦,相公,嫁雞隨雞,還是你來……”忽見赭影一動,冷哼著道,“姓方的!你不是要劃老孃的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