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
血幾乎浸透了季千裡半邊肩膀,腰上禁錮驟然松開,幾乎是一瞬本能,他抓住了那隻手。
他把它牢牢按在腰間;那手被他握了一握,似又稍清醒些,重又箍住他。
此時他們業已出城,流雲神勇非凡,早將追兵甩得沒了影,只是天色已晚,一時難看清四周情形。季千裡自幼時入京後再未出來,此時只見一團陌生黑暗,也不知到了何處,只充斥鼻間的血腥味讓他醒了神,“……流雲,去找蘇大夫。”
身後那人笑道,“……傻小師父,咱們在西城門,無名山莊在東面。”
他氣息十分微弱,這一聲有氣無力,說完便伏在他頸間,沒了動靜。
那隨時都要消失的呼吸擾得季千裡心煩意亂,他沉臉看著前方,忽見遠處隱有火光。他已一日未曾飲水進食,又是大痛大悲過後,陡見這火光靠近,立刻驅馬上前。
熟料流雲雖愛親熱他,到此關頭卻不肯聽令,他正要開口喚它,忽地嘴被人捂住,“噓。”
“鄭公子,方掌——哦不,現該叫越掌門了,越掌門來信說那兩人從西城門殺出,要咱們守在這必經路上,這都一個時辰了,怎麼連個鬼影也無?”
前方人聲漸近,漸走出七八個人影來。
一道聲冷哼道,“姓越的身受重傷,還敢闖護國寺,是否死在半道也未可知。”
藉著火光,才看清那幾人有丐有道,說話之人乃是其中穿得最光鮮的一個,長臉方額,正是那鄭世允。
今日他幾人本在出京路上,忽接飛鴿傳書,聽聞季越二人逃出京外,一面驚訝魔頭果真還活在人世,一面又想他此時傷上加傷,正好半道轉回來截殺他。
另一破衫弟子道,“姓越的命可真硬!當日圓慧、圓聰、圓能大師與長虛真人、玄清道長五人聯手,也不過鬥個平手,虧著百名高手在場才把他制住,想不到他掉到水裡沒死,還給他逃了!這才幾日,又到護國寺殺了一通。那護國寺降魔圈從無人能破,他若能活著逃出來,不說別的,他比他爹怕也……”
鄭世允又是一聲冷哼,不屑之意盡顯。
“嘻嘻,你們可莫忘了,這百名高手中,打頭上的可是人家鄭公子。”
夜間瞧不分明,聽聲音才知那道人竟是個女子,再看那相貌,不正是那日那位落水的道姑?這道姑生得甚是美貌,鄭世允不由一笑,“黃仙姑也記得?”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那夜他在無名山莊內對陰屍求饒、又對季千裡磕頭之事傳得人盡皆知,一朝顏面掃地,早將陰、季二人恨在心尖。
當日越東風淪為武林公敵,在無名山莊被人圍剿,那“繞道而行”四字更勾起他心頭之恥,眼見五人聯手鬥殺此人,雙方久戰不下,多虧他鄭世允背後出手,才教這魔頭分神散功、連受五道重擊,否則這些前輩高人只怕也要非死即傷。
“怎不記得?”那黃仙姑嘻嘻笑道,“鄭公子一句‘季公子,你怎麼來了?’,可比那幾個老不死的這什麼掌,那什麼拳,那什麼筆來得厲害多啦!”
那幾個“老不死的”雖有個長虛真人的“守一掌”,一個三僧合使的“三世拳”,卻並無“那什麼筆”,反而鄭家判官筆法名揚天下,可惜鄭世允並不敢出手,而是躲在人群中喊了那一聲。
這黃仙姑含諷帶譏,眾人都想到那夜鄭世允醜態,又想他那時見魔頭目露殺意,扭頭便跑,嘶聲喊的那聲“大師救我——”,都不由心中暗笑。
那丐幫弟子膽兒不甚大,如此關頭便有些笑不出來,“鄭公子,你怎麼想出這麼個法子,這二人行下醜事,你難道未蔔先知?”
鄭世允又是一聲冷笑。
小道上,幾人有怒有笑走了一路,忽地一人道,“前頭有棵大樹,咱們到樹下歇歇再走。”
樹後,流雲跪坐地上,越東風半靠在樹邊,“小師父,去後頭撿幾粒石子給我。”
季千裡走到樹後,不知幾顆是多少顆,便照那七八個人影撿了八顆石子。
那石子大小不一,他一隻手拿它不住,都兜在懷裡,又回去放到他手邊。
他右手兜了滿懷,左手卻軟搭搭垂在身側,越東風抬手去拉,“怎麼單手拿它?”
季千裡縮了一縮,他已摸到他那隻手。
他像是摸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古怪物事,怔了一怔。
而後舉起那隻手腕,放在眼前,像仍未分辨出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