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
“好哇!越公子白喝了本姑娘這許多酒,我竟今日方才得知你這名姓外的東西……”
亭外忽然傳來一道明脆的女子聲音,幾人各望了去,隱約見到一抹窈窕倩影徐徐近了,隨後紗帳被人一把撩起,來人惱怒地瞪視著越東風,“真真教人心寒!”
她一露面,阿笙小嘴緩緩張大、張大,直到可以塞下一隻雞蛋,還直勾勾望著來人,沒了魂兒似的拉扯著季千裡的衣擺。
“……好……美……”
來人穿一身藕荷色衣裙,瓜子臉,狐貍似的眼,天生粉面桃腮,一頭烏發繞頸垂腰,瀑布似的濃密,整個人除卻鬢邊一朵將將折下的山茶花,再無修飾——這大好的女兒節,秦醉兒姑娘也未收拾收拾,這會兒更不知是熱是累,竟挽起袖口,露出大半截手臂,老媽子似的拎著只大食盒,撩開紗帳便從舟上蹦來。
那舉止看上去真不太矜持,叵耐天生麗質難自棄,美人身姿婀娜,便是不矜持的一步一頓,也自能頓出一幅別樣畫卷,讓人瞧得目不轉睛。
此時她人一進亭,見亭中三雙眼睛瞧著她,一個瞪得圓如銅鈴,一個還如往常那般似笑非笑,一個只定定地望著她,似乎有些困惑。
秦醉兒來回移動著視線,最後把目光聚到最後那個素衣少年身上。
那少年小臉巴掌大,五官生得薄而精緻,雙目烏黑,盛水似的,充滿了純淨和善的孩子氣。只他膚色冷白,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時瞧著有幾分不解世事的冷淡,好似老天爺也想要沖淡那孩子氣而刻意為之。此時他微微側身坐在白石凳上,一身素衣未幹,身形單薄修長,凝神望來,尚未開口,秦醉兒便只想撲過去跪在他腳底。
他二人隔空相視,秦醉兒只覺對方眼神有些古怪,“姑娘……”
秦醉兒不由往前走了幾步。
季千裡再望她片刻,忽然問,“……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
阿笙扭頭望向她那好看的恩公,“怎麼千裡誰都見過?”
“……”
秦醉兒快步走過來,竟真就噗通一聲跪下。
“信女秦醉兒,這些年來託人給護國寺添過香,卻還未得賜福,已然幫了信女大忙……今日初次得見靈童真顏,果真如遠見一般出塵不染……嗚嗚嗚嗚……不知活佛能否親自賜福,圓了信女心願……”
季千裡轉過身,“施主想求什麼?”
秦醉兒抬起淚眼,頭也不回地指著他的恩公。
“信女想求姻緣,讓這個人娶我……”
“……”
“他在我這住了這麼久,除了個名兒什麼也不曾說過,從哪兒來,要去哪兒,信女問了一千遍也沒結果。若非靈童今日到來,恐怕到死也不知他是金陵人……”
秦醉兒自失了父母滿門,多少年沒跟人掏過心窩子,此時見了活佛,倒真跟跪在佛堂裡似的,一股腦全倒了出來。可憐季千裡長這麼大,哪見過女子在自己跟前求姻緣的?面色頗為尷尬,道,“姻緣之事……只怕要講緣分。”
“自是有緣的!否則他怎肯幫我……”
“醉兒姑娘,”當事之人終於開了口,淡淡笑道,“活佛修的是四大皆空、六根清淨,你求姻緣,他幫不了你。”
秦醉兒一頓。季千裡頷首道,“秦施主,越施主說得不錯,種因得果,緣分如此,越施主若不願跟施主成親,二位許是有緣無分。”
“……”
秦醉兒被他一語無情道破真相,只覺心頭滴血,卻還有些不服,“可話說心誠則靈,信女求了這麼多遍,供了那麼多香,難道還不夠誠心?”
季千裡搖頭道,“施主錯了。佛門修清淨之法,是要擯棄雜念,心誠亦不在誦經供奉,而是靜心:心中清淨,不作妄想,也即無所求,方為心誠。”
“無所求?”
“萬事皆為虛妄,無所求,便無所念,便無所盼。”
“……可這世上怎會有人無所求?若是無所求,世人又求的什麼?”
“所以方才窮盡畢生修行。”季千裡道,“我未真入塵世,還解不了施主困惑,上師要我下山,正是要我參此法。待我求得那日,必為秦施主解惑。”
一番話下來,秦醉兒雖未得解,但覺活佛看起來像個孩子,那一身金光閃閃卻不亞於殿中大佛,必是不日便將修成正果!也不覺難過,麻利起身開啟食盒。
一時間,鹵牛肉、雞腿、湖魚、酒香撲鼻而來,醉兒姑娘只把一碗豆花和清湯絲瓜擺在季千裡跟前,恭恭敬敬地請他用,便倒在一旁打起了瞌睡。
美人醉臥,阿笙頗為欣賞。不過美酒佳餚在前,當即更要果腹。一時狼吞虎嚥。越東風多數時辰都在飲酒,只偶爾用些菜,季千裡仍如身在寺中,合手後便安心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