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Track &ne》 Dennis Kuo,祝大家元旦快樂)
通向山頂的鹿蹊總是滿布荊棘,沸騰的血液讓年輕的攀登者總不願意在途中浪費一丁點時光。人人都渴望登頂,渴望站在最高點,去佔有那無上的風景,卻忽略了途中那些蔥蘢婆娑的玉樹和芬芳婀娜的小花。周凌不會,他的夢想很輕盈,他用腳步丈量生活,因此更在乎那些容易被錯過的花與樹,山與風.....——《時序之東》,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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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二十七分,國航從香江直飛京城的CA110開始下降,當空姐播報備降提示時,成默收起了手中的《science》雜誌,轉頭看向了雅典娜,她還在認真的閱讀著那本剛剛買的《時序之東》。
成默掃了眼頁角,三個多小時她只看了二十一頁,但剛買的新書已經被雅典娜畫下了無數道橫線,書頁的間隙裡也填滿了方方正正的蠅頭小楷。成默稍稍偏頭看了看,很明顯是因為這本書的作者遣詞造句很講究,使用的一些生僻字、成語和意象化的描寫,雅典娜都看不太懂。而雅典娜向來不喜歡問人,而是習慣自己找到答案,這才導致了閱讀的速度很慢。
看到雅典娜垂著眼簾,在“鹿蹊”這個詞上方認真的寫下“鹿行的小徑”,成默心中泛甜。
一個女人為了你放棄安穩富貴的生活甘願顛沛流離,為了你用心學習另一種語言和文字,這讓成默深切的感受到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溫柔,他一向覺得雅典娜與“溫柔”、“賢惠”這一類“女德”詞彙無關,此時見她在書上仔細的寫下備註,便覺得身旁的女人有種他從未領略過的超凡溫柔。
成默的眼神也因此變得柔軟,他凝視著雅典娜專注的側臉,閱讀燈橙色的光在雅典娜金色的睫毛、髮絲上跳躍,蹁躚的浮光和舷窗外滿目的燈火組成了一副令人心醉的圖景,引擎聲在耳際越來越沉,成默的眼神也逐漸從雅典娜的面龐上,轉移到了像是在山野間搖曳的野花般的燈火上。
也不知道是下墜的失重感,還是事隔經年再次回鄉的異樣情緒。他眼前那些在街巷阡陌流動,於星羅棋佈間閃爍的燈火,變成了斑斕的旋流。
成默注視著沉浸在華燈中的首都機場越來越大,猛然間覺得自己不過是一條回溯的魚,正從大洋沉潛入出生的河流。
“砰~~~!”的一聲響,輪胎重重的著地,眼前的一切搖晃了一下,空姐甜美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已經降落在京城首都機場,外面溫度零下三攝氏度,飛機正在滑行......”
當那兩個熟悉又陌生的大字躍入眼簾時,成默心底有種莫名的情緒在湧動,他想起自己在2020年年末之時離開這裡,如今已經過去了1152天。在這期間,發生了太多事情,讓他遠離了自己期待中的生活,至今還在兵荒馬亂中苟延殘喘。雖然說他現在可以說要什麼有什麼,卻從未曾獲得過內心的寧靜。
也許,這一切都因為那個出生在這裡的姑娘。
成默原本以為回國對他而言算不了什麼事情,甚至內心不會有一絲波瀾,可真當降落的這一秒,他竟有些忐忑、傷懷以及一些安心。
這種複雜情緒對心靈的衝擊讓成默始料未及,他想他也許還沒有放下舊日的一切,那些往昔的甜蜜都是他現今的枷鎖,不過他已經習慣了枷鎖的存在,甚至主動為這枷鎖掛上了一把難解的鎖。
“林先生、成女士,飛機已經停穩,兩位可以下飛機了......”
聽到空姐輕柔的聲音成默才回過神來,他轉過頭對半蹲在走道里做跪式服務的漂亮空姐說了聲“謝謝”,便拍了拍還在看書的雅典娜,雅典娜心領神會,快速的將書、筆和她的電子詞典收在成默送她的蠟筆小新揹包裡,解開安全帶站了起來。
整個頭等艙只有他們兩個乘客,在空姐的目送中成默和雅典娜提前下了飛機。走進寂靜的廊橋,兩側的廣告全是中文,這給了成默一種親切感。遠處響起了廣播聲,他細心聆聽,卻只聽見空姐的竊竊私語,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精緻完美的外國女生。在走出了廊橋時,幾個站在機艙門口的空姐還在討論雅典娜名字為什麼叫“成雅”,猜測她到底是不是混血,還說公主一樣的姑娘竟然背一個蠟筆小新的書包,實在是太不搭了。
空姐的八卦讓成默無奈,想到雅典娜給自己起的中文名“成雅”,成默又會心一笑。
雅典娜有些奇怪的看了眼成默,似乎在詢問“你在笑什麼?”
成默抬手想要牽一下雅典娜,才想起沒有她的允許自己不能隨便牽她的手,只能有些尷尬的將手放下來,顧左右而言它的說:“剛才那本《時序之東》好看嗎?”
“大概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的緣故,比我想象中的要有趣,”雅典娜說,“只是我不太明白“時序之東”是什麼意思?我查了下詞典,‘時序’的意思是‘季節變化的次序’,如果說‘時序之冬’我還能理解,但是卻是代表方向的‘東’,我就不太明白了。”
成默不以為然的說道:“現在的很多作者就喜歡故作高深,把‘風馬牛不相及’的一些片語在一起,只要聽上去高大上就行。在我們華夏,有些歌詞為了押韻,喪心病狂到令人髮指,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首歌,它的歌詞是這樣寫的‘我想帶要你去浪漫的土耳其,然後一起去東京和巴黎。其實我特別喜歡邁阿密,和有黑人的洛杉磯’......”成默聳了聳肩膀,“這個作者要在洛杉磯,一定會被黑人在街頭亂槍射死。”
“等等,你在說一遍,前面的......”
“成語?”成默問,“風馬牛不相及、喪心病狂和令人髮指?”
雅典娜點頭,連忙又從她的蠟筆小新書包裡掏出她那個貼有蠟筆小新貼紙的電子詞典,從成默嘴裡將“風馬牛不相及”、“喪心病狂”和“令人髮指”三個詞摳了出來,又問了下“高大上”,記錄了一下,兩人就走到了海關。於是有關《時序之東》的討論也就戛然而止。
頭等艙能夠走特別通道,不需要排隊,成默心中還略有忐忑。為了方便回國,前幾天拍證件照之前雅典娜利用注射新型可吸收玻尿酸的方式,重新幫成默捏了一下五官和輪廓。眼下的成默鼻樑高挺,下巴也比以前尖了一些,和以前的普通外貌比起來俊美了不少,但成默還是有些擔心會被面部識別認出來,這讓他有些後悔沒有提前給白秀秀打個招呼。
也許是高月美的事情從中作梗,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白秀秀,所以他才心中如此糾結。萬幸他順利的透過了面部識別,沒有被請進小黑屋,讓成默稍稍鬆了口氣。
過了海關取了行李,成默帶著雅典娜直奔機場門口,開啟手機聯絡上了酒店派來接他們的司機,在京城冬日的冷風中上了等待多時的新款紅旗L5,一個小時後他們就入住了頤和園安縵酒店。
成默選擇的是頤和園安縵最貴的“金玉滿堂御庭”,屬於昔日覲見慈禧太后的貴賓下榻之所,有超過百年的歷史。不僅所用家居物件皆為明清風格,還有些個別的東西比如木屏風和裝飾用的碧竹簾都是不折不扣的老物件,但裝修卻很新,風樸雅緻。
除此之外,這個七萬一夜的套房還有一個很大的庭院。庭院裡種植著海棠和櫻花,這個季節只有一樹幹枯的枝丫,在寒冬臘月更顯得庭院靜謐幽深,坐在門廊下或者站在庭院裡,都能眺望到頤和園林立的樓閣,景緻和裝潢無疑都是頂級的。
雅典娜對住的地方實際上並不是特別講究,只要乾淨就行,因此對這座具有百年曆史的建築沒有太大興趣,進了房間便坐在黃花梨木書桌前開始孜孜不倦的看書。倒是成默頗有興致的在偌大的“金玉滿堂御庭”轉了轉。
整個御庭除了臥室和寬敞的起居空間外,還有一個很大的水療房和可容納十多人的私人餐廳。成默流連了片刻,便走到了庭院之中,一月的京城天氣寒冷,朔風在乾枯的枝丫和琉璃瓦上呼嘯,古舊的門窗被光束洞穿,在地上投下方正的中華結,婆娑的樹影於竹簾之上隨風起舞。
成默在庭院裡走了走,瀏覽了下頤和園中的樹尖亭角,便站在門廊下隨冷風搖晃的光影之中,情不自禁的遠眺東南方。也許他想要看見那座聳立在水木清華不遠處的白色巨塔,卻只能看見遠處隱藏在黑暗中有若浮光般的華燈。
他就這樣靜靜的凝望,感受著常人難以覺察的光與暗間的細微變幻。
即便他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說“如果”的人,卻忍不住想,如果當時他和謝旻韞沒有去歐羅巴,現在又會是怎麼樣?也許這個時候謝旻韞已經畢業,正在讀研究生,而自己也該在準備畢業論文。因為讀了兩科的緣故,自己一定是忙的焦頭爛額吧!不過應該那種忙碌肯定是很幸福的忙碌,他們肯定已經不住在學校裡了,很可能已經過上了幸福的同居生活。家裡的射電望遠鏡不知道有沒有更新換代過?肯定會的,他們一定不會滿足只是做個玩票興致的望遠鏡。謝旻韞不僅有潔癖還有整理癖,家裡一定會被她收拾的乾淨又整潔,她又不怎麼吃東西,估計家裡沒什麼煙火氣......
成默就這樣在“如果”中暢想,直到手腳發冷才回到屋內,他抓著金色的門把手將硃紅色的大門慢慢合上,蕭索的風聲和僵硬的寒意也被隔絕在門外,那縹緲而甜美的夢也同時被關在了門外,只剩下這座城市的呼吸在隱隱作響。
在關上房門的瞬間,他閉了下眼睛,世界像是被短暫的按下了停止鍵。
“好久不見。”他對著緊閉的朱漆門輕聲說,彷彿門外站著一個想見又不能見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