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娜牽著成默的手沿著水窪向著被炸成了一堆瓦礫的廢樓走去。
太陽還沒有徹底的被黑夜埋葬,淺白色的朔月印在淺藍天幕的斜上方,如一道淺淺的刻痕。此刻只剩下天際線還有一線殘留的霞光,像是大地盡頭是無盡的深淵,其中藏著熯天熾地的業火。
戈壁的孤獨的遼闊與頹廢的壯美如一副畫卷,展現在成默的眼前。
成默呼吸著冷峭溼潤的空氣,覺得眼前的一切以及手中那冰涼的溫度都是幻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和雅典娜的影子,在逐漸暗淡的光線中,它們幾乎就要融為一體。
與彼此,與世界。
他感覺到了心臟強烈的躍動,呼吸彷彿都變得灼熱。上次有這種被溫柔以待的感覺是什麼時候?是謝旻韞撫摸他臉頰時低吟繾綣寄語的剎那?還是她在虛空中歌唱時凝視自己的瞬間?
不管是什麼時候,謝旻韞的溫柔來得理所當然。
而雅典娜的舉動則叫成默難以琢磨。
讓他感覺自己身處隨時會消散的虛妄的甜美之中。
握著他的手的,只是幻象。
這種不真實讓成默甚至不想去看雅典娜的側臉,他閉了下眼睛,想起她的輕聲說“我會保護你”,當時也不知道是夕陽太過刺目,還是金色的胡楊過於耀眼,他只覺得心臟和大腦被一股溫熱的暖流貫穿,世界都在他眼前搖晃。
他清楚雅典娜說出這句話的意義。
她不撒謊。
“是憐憫嗎?就像在可憐為了保護她,向著敵人齜牙咧嘴的小狗?”成默心想,“那麼自己該拒絕,還是該接受?”
成默抬起了頭,準備開口拒絕這該死的溫柔,只是手掌還眷戀這柔軟又專制的保護欲,大腦也在享受這種盲目的依賴,因此遲疑了那麼須臾。此時他們已經越過了廢墟的牆壁,看到了海勒和哈立德正站在那輛防彈悍馬旁邊俯瞰掀開了後蓋的拖箱,海勒的眸子裡還閃爍著晶瑩的淚滴,像是射燈下的水晶。
看到原本該是馬瓦斯開著的防彈悍馬又回到了海勒身邊,成默大致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暫時放下他虛榮的自尊心,低聲詢問:“你們怎麼擺脫無人機的監視的?”
雅典娜說:“你下車沒多久,馬瓦斯就透過對講機聯絡上了海勒,他們看到了直升機。當時他們距離我們這邊並不遠,敵人也放棄了監視他們,他們商量了一下,說要讓馬瓦斯找機會上我們的車,因為他駕駛技術足夠好,由他來開著我們的那輛車,引著無人機、直升機和車隊朝大馬士革的方向跑。他們並不知道無人機的存在,不過我知道,所以我就用了光學技能給他們做了掩護,讓他們順利的完成了計劃。”
“看來我們運氣不錯。”成默說。
雅典娜不置可否。
但成默清楚雅典娜大概能猜到自己早有預謀,他叫哈立德往馬瓦斯這個方向開,就是因為之前在分開時,安排了駕駛技術最好的馬瓦斯去開著防彈悍馬朝這邊走的,當時成默就有想過有可能用的上。
事實也果真如此,只是成默沒有想到會如此給力,原來只是走的一步閒棋,竟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眼下能夠擺脫無人機的監視,對他們的逃離來說至關重要。
局面突然間的好轉讓成默的心稍微放鬆了一些,也就忘記了鬆開雅典娜的手,兩人不在交談,並肩走到了海勒身邊。成默剛想誇獎海勒一句,就看見悍馬尾部的拖箱裡放置著三具屍體,其中兩具屬於跳肚皮舞的雙胞胎姐妹,另一具屬於曾經陪成默一起去市場上購買香料的那個年輕女兵。
成默記得陪他去買香料的女兵叫蘇珊,一個普通極了的名字,笑起來唇邊會有兩個深深的酒窩。此時她已經了無生機,唇色暗淡灰著臉孔無聲的躺在拖箱裡,兩隻大大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和光芒,像兩粒破碎的玻璃球,無神的凝望著天空。
躺在她身側的是那對雙胞胎姐妹,她們到死都抱在一起。個子稍微高一點的是妹妹,她喜歡將彩色的絲巾當做髮帶,束在額頭邊;而她的姐姐總是扎著馬尾,大概是從小就習慣了以此來區別對方。兩個人的臉龐都有點嬰兒肥,雙眼皮又寬又深,鼻子也高挺,嘴唇也豐潤,屬於難得的雙胞胎小美女。當她們兩個上臺跳肚皮舞時,歡呼聲比海勒上臺時還要高昂。
成默也對這對樣貌純真的少女印象深刻,然而她們已經變成兩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妹妹白皙的脖子被子彈穿了一個大大的血洞,那條用來束頭髮的彩色絲巾被緊緊的捆在脖子上。紫紅色的血痂從脖子處蔓延到了迷彩服上,她閉著眼睛,唇角還微微上翹,像是死的時候都在笑。
她的姐姐緊緊的抱著她,後背密密麻麻布滿了好多個彈孔,從死時的姿態來看,姐姐是在發生槍擊時,下意識的抱住了妹妹,用後背為妹妹擋子彈,但不幸的是,兩個人都沒有幸免於難。
成默瞥了眼悍馬的側門處,防彈鋼板已經快被大口徑的機槍子彈打成了蜂窩,也不知道多好的運氣,駕駛車輛的馬瓦斯才活了下來。
海勒伸手抹了一下蘇珊的眼皮,讓屍體能將眼睛合上,她抬起沾染著血跡的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聲說道:“蘇珊才19歲,庫卡姐妹都才18歲,她們都比我小.......”
“節哀順變吧!海勒,戰爭是這樣的。”成默壓低了聲音說。
“我知道,我知道是這樣的。我已經經歷好幾次,送走了好多姐妹......”海勒扭頭看向了成默,“我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能夠結束。”
成默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即便他向來能言善辯,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傷心到絕望的姑娘。尤其是這些女孩的死,和他也有一定關係。雖說即使沒有他的出現,這些女孩的結局也肯定不會很好,但事實就是,他多多少少撥快了命運的時鐘。
對此成默並沒有負疚感,他並不是自願出現在酷兒德人的基地的,過錯的起因並不是他,更不是他下的毒手。於是他低聲說道:“眼下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們必須馬上走。”
海勒點了點頭,再次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臉,“走吧!”
“我們換輛車,這輛車目標有點明顯。”成默指了指不遠處一片被扔掉的武裝皮卡,“那裡應該有能開的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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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逐漸暗淡,四個人朝著燃燒著的戈壁走去,因為害怕正府軍過來,Isis恐怖份子早已經逃得沒影了,只剩下被拋棄的武裝皮卡,它們有些星星點點散落在廣袤荒原上燃燒,如同篝火;有些趴在淺草叢中,如同受傷的猛獸。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輛車況不錯的武裝皮卡,將三具屍體從車廂裡拖出來,再隨便的擦拭了一下血跡,四個人上了車,成默就要哈立德開車朝著大馬士革前進。
“等等!”海勒阻止道。
“怎麼了?”哈立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