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跟在名叫海勒的漂亮女兵背後,她的絲巾沒有蒙在頭上,而是在粗粗的麻花辮上紮了個蝴蝶結。進入敘力亞的幾天,成默絕少看見有女人用彩色的絲巾,大都是素色的,唯獨今天看見海勒用了繡著玫瑰花紋的淡粉色絲巾。
毫無疑問,她雖然喜歡打架,還拿著槍,卻也是個擁有少女心的女孩。
對於這樣的細節,成默並沒有過多的關注,他更需要了解自己所處的環境。於是他很快就把目光從眼前正在盪漾的淡粉色蝴蝶結上挪開,假裝不經意的舉目四望。
放眼望去這座簡陋城鎮相當乏善可陳,街道筆直,一眼能望得到頭。兩旁都是低矮破舊的平房,讓人想起非洲貧民窟的模樣,可又不像是貧民窟的那種髒亂差,最起碼沒有汙水橫流垃圾遍地。
實際上這座城鎮很乾淨,沒有一片紙屑,只是房屋和街道都呈現出戈壁一樣的泥土色,像是座陶土修築而成的城鎮,土黃色總給人一種不乾淨的感覺,像是原始的沙漠地帶的遊牧民族聚居點。
倘若沒有廣場上停著的車輛,和帶著槍巡邏計程車兵,你要說它是剛剛發掘出土的古老城市的遺蹟,尋常人也分辨不出來。
總之,這個城鎮不僅缺乏現代化,還缺乏色彩的渲染,是一個只有灰色和黃色的世界。就連黃昏中那些迷離的光線,也散射成了塵埃的狀態,彷彿有一股黃沙般的煙霧籠罩著整個城市。
只有成默眼前搖晃著的彩色蝴蝶是鮮活的。
成默去過那麼多地方,繁華的蠻荒的都有,但從沒有一個地方顯得如此的不宜居,不適合人類生存。他猜測是附近有油田,要不然這樣惡劣的自然環境,真的不適合人類聚居。
靠近寺廟的時候,成默就聞到了牛羊的腥羶味,大概是這附近有牛羊屠宰場。穿過了雕刻著沙烏地文的尖頂大門,進入了一個鋪著石板的廣場,格局是典型的聖羅蘭回字結構,正面是大殿,廣場的四個角豎著灰色石塊壘成的宣禮塔。這四座宣禮塔就是整個城鎮最高的建築。
廣場只有零星的人在走動,海勒帶著成默、雅典娜、哈立德和兩個女兵,沿著迴廊向前。經過大殿時,成默好奇的向裡面窺視。儘管這個城鎮肉眼可見的貧窮,但寺廟內部卻一點也不簡樸。整個大殿鋪著簇新的白色大理石,暮色的最後一抹光亮透了進來,整個大殿沐浴在晚照中,如橙色的琉璃之境。
在這座荒僻破落的城鎮,這樣的場所能稱得上奢華,也肅穆神聖到超然物外,叫人彷彿遠離了煉獄紅塵。
成默舉目凝視,大殿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闃無一人,只有地上鋪著一張張能容一個人跪膝的長方形綠色聖羅蘭地毯,這些地毯如列隊計程車兵,擺放整齊到令人髮指。以至於成默能看到此起彼伏的跪拜身影,還有一張張虔誠的面孔。那些信徒在這裡奉上自己的肉身、靈魂和信仰,以換來一點點現世的慰藉。
此時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宗教的神秘而莊嚴的氣氛,大門外的種種不安和落寞蕭條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納了,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仿是觸碰到了魂靈、神明之類的東西。
走在前面的海勒像是察覺到了成默細心的查探,她回頭看了眼成默,用沙烏地語冷冷的說道:“不是信徒,不能跪拜。”
成默聳了聳肩膀說道:“我只是看看而已。”
海勒冷哼了一聲說:“這邊走。”說完她加快了步伐帶著三人向著迴廊盡頭走去。迴廊的盡頭有一扇圓頂的小門,門口站在兩個酷兒德女兵,海勒走過來時,她們微笑著和她打了招呼。然而當看到成默和雅典娜時,笑聲立刻低了下來,輕聲問了句海勒“記者”?
“記者”這個單詞成默完全聽懂了,他猜測有不少記者到過這裡,酷兒德人在國際上的宣傳一向不錯,為了獲得普遍的支援與同情,時常邀請記者來酷兒德戰區採訪。因此酷兒德武裝屬於相對比較開明的武裝,才會允許女人參軍。
當然,其中也有酷兒德人口實在太少,和ISIS國的戰鬥以及各個國家的交戰又太激烈,實在太缺乏人手的緣故。
海勒輕輕搖頭,表示不是記者。兩個女兵一邊打量成默和雅典娜,一邊掀開了掛在門上的綠色帷幕。
成默從兩個女兵的眼神看到了不那麼友好的情緒,在敘力亞,因為歷史和操弄戰爭的緣故,作為白人會普遍的遭遇敵視。對此他也沒有太過在意,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小門兩邊的牆上畫著的六邊形,暗自揣測有什麼寓意。
過了圓頂的小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聳立的水泥墓碑,成默剛開始還以為也許是歷代先賢的墓園之類的地方,定睛一看完全不是,墓地中央立著一座紀念碑,有一面酷兒德旗幟在血色的日暮中飄揚,而在這一片密密麻麻林立的水泥墓碑上,貼著的照片全是年輕女孩的照片。
“這裡是我們酷兒德娘子軍烈士的墓地,我死後也會被埋在這裡!”海勒滿腔驕傲的介紹。
成默沒有說話,面對這冷冰冰的墓園,看到照片上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孔,他未曾感到震撼,他曾經去過好些大屠殺紀念館,那裡的紀念建築比這裡更壯烈,相比之下這座墓園顯得過於普通。他只是猜測,海勒之所以帶他們來這裡,就是為了讓他和雅典娜這兩個外國人感受到酷兒德人的悲壯,好打打感情牌。
“我們酷兒德人在戰場上和ISIS恐怖份子正面交鋒,犧牲了無數年輕人,卻沒能獲得應有的待遇,甚至還遭遇了燈塔人無情的背叛。如今不僅正府軍和圖爾齊封鎖了我們的邊境,如今只有易垃克那邊對我們開放邊境,只是那邊物資也很匱乏,還被燈塔勒令不能給我們支援。”海勒語氣低沉,“我們......請你們過來,也是別無選擇......”
成默不吃賣慘這一套,然而在他低頭看著那些彩色照片下方的出生年月日,還有死亡時間時,還是有些觸動。這觸動更偏向負面,讓他覺得膈應。
因為這些女孩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不少出生於九九年和千禧年,死亡時間則各自不一,早一點的一四,一五年就已經陣亡。她們還未成年就戰死沙場,這對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注視著如林的墓碑只覺得殘忍,雖說酷兒德人只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這麼做,更多的責任應該歸在ISIS頭上,可成默還是覺得讓未成年人上戰場過於冷酷,這叫他直面到了戰爭最無情最冷漠的陰暗之處。
沉默了半晌,他冷淡的說道:“我很同情你們的遭遇,並願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海勒見成默並沒有表現出預期中的震驚和同情,略微皺了皺眉頭,她看向了雅典娜,竟然發現身為女人的雅典娜同樣冷漠,便愈發的討厭這對男女。於是表情更加冷硬不自然,她轉身繼續向前走,不再和成默交談,帶著他們走過了墓園。
出了墓園是一片黃土操場,操場上有好些年輕的女兵在進行最基礎的訓練,有些在拿著槍練習佇列,有些在練習爬鐵絲網,有些在練習射擊,不過似乎不是實彈射擊。她們穿著迷彩服,張揚著稚氣未脫的面孔,遠遠望過去就像是在進行軍訓的女大學生。
當他和雅典娜走過操場時,所有女兵都在扭頭看著他們,大概是這些女兵的年紀實在太小,對他們這兩個白人眼神中沒有什麼反感,更多的只是好奇。
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過了操場,進入了營地,很顯然這片營地新修沒多久,和城鎮裡那些土黃色房屋不一樣,地面鋪上了水泥,房屋內外都刷上了白漆,窗戶還用上了玻璃,雖說依舊是簡陋的平房排屋,卻已經能夠看到現代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