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二合一更新,晚上還有一到兩更)
浴室裡的燈光慘白,米色的方塊瓷磚反著朦朧的光暈,黃銅色的金屬浴缸將整個浴室裝點的十分華麗,然而裡面的屍體卻讓這間浴室像極了恐怖電影裡的鏡頭。
在李濟廷破開裝著屍體的塑膠袋之後,血腥味、尿液與皂角的味道撲面而來,成默忍不住撇了一下頭,片刻之後才將頭轉過來重新去看那有些心驚的畫面。
“一槍斃命,槍法很專業,讓對方掙扎和呼叫都來不及,子彈從後腦進入,貫穿眉心,從空腔大小來看,是近距離開槍,裝了消音器,使用的是馬卡洛夫手槍,這種手槍有一種專用子彈,彈殼專門設計用來容納9毫米×18毫米鉛彈,又稱馬卡洛夫子彈.....”頓了一下李濟廷看著屍體後腦勺暗紅色的彈孔淡定的說道:“彈孔周圍豎著的頭髮還有灼燒的痕跡,這說明槍口離的很近,對方完全沒有防備。”
成默表面上不動聲色,像是十分鎮定的看著李濟廷觀察屍體,實際上這一刻他的腦子裡稍微有些混亂,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見真正的屍體,還是在如此詭異的情況下。
至於他父親的,那叫做“遺體”,當時擺在靈堂和冰棺中,在儀式感十足的地方,他的感受是和當下看見“屍體”完全不一樣的,一點都不叫人覺得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就像是看見一個人永遠的睡著了一般。
但在此時此刻,雖然靜謐的浴室中燈光很明亮,裝修也很豪華,既不髒也不亂,卻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懼感像藤蔓一般爬上他的心頭,似乎在拼命的拉扯著他向黑暗中朝下墜。
雖然成默,準確的說應該是他的載體,在生理上沒有任何不適的反應,連心跳都沒有快半拍,但在他的潛意識中,對於“死亡”這種事情還是極為排斥的,所以這一個瞬間,混亂思維過後,他的大腦裡竟然變成了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在呼喊:“快點逃離這個地方,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如果不是因為李濟廷就在他的眼前淡定的檢視著這具陌生的俄羅斯人的屍體,成默早就調頭跑掉了,並不全是害怕,而是人對死亡本能的恐懼,畢竟他才16歲。
“俄羅斯帝國的雙頭鷹國徽紋身?但願他不是希爾科夫。”李濟廷看著男子頸部的雙頭鷹紋身輕輕的說道。
成默強制讓自己有些混亂的思維走入正軌,他試著摒棄恐懼感,讓自己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進入思考:雖然說在現代紋身被認為是黑社會的標誌,在亞洲紋身者普遍受到另類的眼光看待,很多工作單位都不接受紋身者,但實際上第一個紋身藝術家開的紋身空間是在1880年,在一個在倫敦名叫“傑明街道”的土耳其浴場所裡,之後出現在以時髦著稱的倫敦西區的高處。那麼,紋身專業的行業發展是從哪裡開始的呢?答案是——在英國的上流社會。
所以,歐洲貴族們並不排斥紋身這件事,甚至在早期只有貴族才能紋的起身,因此這個人是不是希爾科夫憑藉紋身並不能確定。
照片上的希爾科夫是亞麻髮色,跟這個人相近,只是這具屍體的頭髮非常短,希爾科夫的面板要比這具屍體白.....當然要白,死亡時間八個小時以上,所以這具屍體屍僵開始擴散,整個人都在泛黑,這些東西他都在推理中看過.....
成默強迫思維快速的運轉起來,而李濟廷則對於屍體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就像在檢視一個物件一般,他輕輕的一翻就將僵硬的屍體轉了過來,對於載體來說,翻轉一個大約160斤左右的男子就像給鍋裡的魚翻個身那麼輕鬆。
然後李濟廷扯下塑膠袋,瞬間這具屍體的面容就出現在了成默和李濟廷的眼前,男子眼窩深邃,瞳孔放大沒有一點光澤,眼球從球體變平,這是因為身體內已經沒有血壓了,鷹鉤鼻,留著小鬍子,額角有傷疤,眉心的彈孔還有紅白色的結締組織和纖維膜。
很明顯,這不是相貌英俊的希爾科夫。
“不是希爾科夫....”李濟廷像是鬆了口氣,“眉心的彈頭出口比進口大兩到三倍。這是因為手槍彈動能較大,彈頭沒有發生翻滾導致的。”李濟廷鬆手將屍體重新放回浴缸,“死亡時間大約是在下午三、四點左右.....”
成默明白李濟廷為什麼鬆了口氣像是放下心來,如果死者是希爾科夫,那就說明十字蜂已經到了曹縣人的手上,留下他的生命毫無意義,追查希爾科夫還有可能,追查一個不知道相貌的曹縣特工則幾乎不可能。
李濟廷並沒有停止檢查這具屍體,他將整個厚實的像雨衣一般的綠色塑膠袋扯開,成默猜測這是每個安全屋裡都會有的裝屍袋。
李濟廷在男子的牛仔褲袋子裡摸索了一遍,除了一把摺疊倒、一圈鑰匙和幾千盧布之外,沒有手機,手機應該是被拿走了,也沒有其他任何能夠表明男子身份的東西。
李濟廷撕開男子T恤衫,男子泛黑的僵硬軀幹上佈滿了紋身,“這個人是俄羅斯黑手黨的人.....俄羅斯黑手黨的標誌性紋身便是星星,星星紋在肩膀處表示做過牢,星星紋在膝蓋,表示永不屈膝,星星紋在胸口,代表地位和權力,只有組織中受信任的骨幹,才能接受稽核並享受把星星紋在胸口的這一榮譽.....”
李濟廷沒有回頭看成默,只是指著男子肩膀處的星星紋身繼續說道:“在俄羅斯紋身是一種隱晦的符號,對於俄羅斯黑幫成員來說,紋身是一個人的身份證,透過紋身,不需要檔案,就能知道他的過去和他的經歷,這些紋身甚至決定著他們在監獄中的地位.....”
載體的嗅覺已經被成默完全關閉掉了,過於敏銳的嗅覺在這一刻完全是種折磨,比如其中瀰漫著的二氧化碳分子味,其實二氧化碳本身沒有味道,但它與空氣中含有其他分子的水蒸氣反應生成碳酸,隨著呼吸作用的進行,碳酸的濃度也越來越高,這種空氣吸起來就有了氣味,並起到刺激呼吸道的作用,這是房間產生異味的原因之一。
關閉嗅覺之後成默的不適感降低了不少,這讓他能專注的去看男子身上的紋身,男子的腹部紋著俄語“巨大的蘇聯思想”,以及“C2H5OH”,乙醇(酒精)的化學式,配合著葉利欽的頭像,明顯是在影射葉利欽這個萬年大酒鬼.....
“這個人在幫派裡的地位不算高,但是進過兩次監獄,還參加過車城戰爭....”李濟廷又指了指紋在腹部左側的俄文乾杯口號:“亢奮的克里姆林熱淚,為了車城戰爭的勝利!”。
說完李濟廷就將塑膠袋重新蓋在男子的屍體上,直起身子走到了浴缸對面的洗手池邊擰開水開始用肥皂洗手,像是剛才只是做了一間無關緊要的事情。
一邊洗手,李濟廷一邊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我以前在阿富汗做過觀察員,曾在扎布林親眼看見過被原教旨主義者炸燬的集市,死者多是XX派平民。三十多人橫屍街頭,屍體與炸爛的木頭、篷布、碎石等建築垃圾混雜在一起,上面覆蓋著厚厚一層水泥色的灰塵,毫無尊嚴可言.....我當時完全無法把眼前那些如同破棉絮、垃圾袋一樣的屍體和前幾天還跟你討價還價的狡黠大叔,眉目顧盼生情又靦腆羞赧的少女,踢著縫縫補補的久皮球大喊叔叔的孩子聯絡在一次.....”
李濟廷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語氣平淡的說道:“那一刻,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沒有任何感覺,只是覺得渾身麻痺,就像是頭頂有一隻看不見的巨大怪獸盤踞在集市的廢墟上,它輕蔑的俯瞰著我們,吞噬著周圍的情感和色彩,讓我的心中只留下一片灰色的虛無。”
“死亡不可怕,人的一生雖然極少看到死亡,卻始終伴隨著死亡;戰爭也不可怕,戰爭幾乎和我們人類一樣古老,可怕的人心,當失去理性,變身為野獸或者機器的時候,人就不在是人.....”李濟廷的聲音在逼仄的浴室裡像是教堂的鐘聲,深沉而悠遠。
李濟廷轉頭看著成默笑著說道:“所以千萬不要讓獸性的本能佔據我們的內心....”
成默點頭,他第一次覺得李濟廷的笑容不是玩世不恭,而是一種無奈的安慰。
李濟廷回過頭,關上水龍頭,嘆了口氣,用旁邊掛在毛巾架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手:“線索似乎又斷了,徒弟,你怎麼看.....”
“也不能這樣說.....這個黑幫成員為什麼來到這裡,又為什麼被殺值得思考,既然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殺的,那就說明他並不知道希爾科夫也在這裡.....按照您剛才描述的專業程度來看,應該是被另一位曹縣的特工殺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