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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抬起頭,看著雪莉的眼睛。
它的聲音很輕,就像在很多年前,它在雷雨天裡努力安撫驚恐的小女孩入睡時那樣——
“在一開始的時候,你是一個我完全無法理解的……小生物,你那麼小,那麼虛弱,胳膊就像細木棍一樣能被輕易折斷,哪怕與惡魔共生,你也脆弱的好像隨時都可以死掉……
“每一天,每一秒,我都在擔心這種‘死亡’的降臨,我不理解你的呼吸,不理解你的心跳,我不明白人類是如何存活的,我甚至在你餓了好幾天之後才知道你需要去尋找食物——作為一個幽邃惡魔,我在那時候還不適應‘思考’這件事情,而你那時候又……不太跟我交流。
“所以我一直覺得,你隨時隨地可能因為某種我尚無法理解的事情死掉,你的呼吸,心跳,血液流動,這些奇怪的‘現象’在我眼中都是格外脆弱的‘臨時平衡’,任何一環的終止都會讓你離我而去,所以你小時候睡醒總是會看到我在你身旁摸索和觀察,因為我要檢查你的呼吸和心跳,要檢查你是不是已經死了。
“這種擔心,和船長如今的擔心很像。”
阿狗停頓了一下,它抬起頭看向二樓,但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
“我和船長無法相提並論,我也不該隨便揣測他的想法,但在今天,在他的目光中,我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擔心。這片看似廣袤的無垠海,對他而言大概就相當於很多年前我眼中的你——一個又小又弱的‘怪東西’,不知ta是怎麼存活的,只知道ta隨時都會死去。”
阿狗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現在它終於安靜下來了,雪莉卻仍舊呆呆地看著它,很長時間沒有發出聲音。
“你怎麼不說話?”阿狗疑惑地問道。
“你以前……從沒跟我說過這些,”雪莉有點愣愣地說著,“原來我小的時候……”
“都過去了,”阿狗低聲說道,“你活了下來,那麼當初所有的擔心和困難就都是‘過去’的事情。”
雪莉抿了抿嘴唇,突然有些擔心地抬起頭,看著二樓的方向:“阿狗,你說……我們會是故事裡的戰士和他的同伴們嗎?”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和他們一樣,”阿狗搖了搖頭,“戰士沒辦法憑借一柄鋼劍去阻止世界末日的發生,他們向末日跋涉的旅途艱辛卻註定徒勞無功——但既然是船長在帶領我們,那我們擁有的顯然不只是一柄鋼劍,所以我願意樂觀一點。”
“船長啊……”雪莉感慨著,“也不知道船長現在在幹什麼……他都沒有下來吃晚飯。”
“一會你要上去送飯順便看看嗎?”
“額,還是不了——反正愛麗絲肯定會去的。”
“倒也是。”
……
看著窗外那白晝消退、天光暗淡,高層建築的縫隙間卻又始終彌漫著一層淡淡金色“陽光”的奇妙天空,鄧肯微微呼了口氣,轉身扭亮了房間的電燈。
盡管那種彌漫在街頭的“陽光”為輕風港帶來了永恆的“照明”,但在異象001落下之後,那些從附近海面蔓延過來、被建築物層層遮擋的陽光終究不可能照亮整座城市,在城邦深處,“陽光”被樓宇遮擋的地方仍可見夜色,而在這裡,人們仍舊需要燈光的撫慰。
明亮的燈光碟機散了正在從四周彌漫起來的昏暗,令房間裡似乎多了一點溫度。
在窗外,由於異象001的力量消退,無星無月的天空中,世界之創那道蒼白的裂口正漸漸浮現。
清冷蒼白的光輝在夜色中彌漫,卻又被高層建築之間彌漫的“陽光”切割的零零碎碎,呈現出在別的城邦無法看見的、世界之創與陽光同時出現且互相交錯的詭異場景。
鄧肯望著天空那道劈裂般的“創傷”,腦海中卻仍在回憶著今天看到的那些“記憶幻象”。
他想到了那道橫貫天空的、彷彿巨大傷痕般的“深紅”。
那道橫亙在宇宙空間裡的,傳播規律似乎已經不符合物理常識的“紅光”到底是什麼?
不管是在新希望號墜毀時的幻象裡,還是在愛麗絲公館的油畫中,抑或是在“戰士”瀕臨毀滅的故鄉,都有那道紅光。
毫無疑問的是,那道紅光就是學者們苦苦追尋的、導致“大湮滅”事件發生的“元兇”,或者至少是大湮滅發生的“第一象徵”。
注視著同樣橫貫天空的“世界之創”,鄧肯心中不免産生著一系列並無根據的“聯想”——
每一個“舊世界”的毀滅,都伴隨著那道巨大紅光的出現,而在新世界的“深海時代”,蒼白的世界之創則高懸於天空……這兩者之間,會存在什麼聯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