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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半,最擔心的事情開始發生,視覺在迅速減弱,環境在迅速變暗,我必須摸索著紙張的邊緣,盡可能讓下面的字跡清晰……
“無法確認現在的時間,大概是十一點到十二點,聽到尖銳怪異的聲響,聲響持續約五分鐘,隨後所有的不適都開始消退,對身體殘餘部分的感知也在迅速減弱。能依稀感覺到胸口以下的部分在下墜……
“可能又過了一個小時。”
文字到這裡就中斷了。
不知是記錄者的意識終於抵達了終點,還是他在失去大部分感知的情況下已經無法準確把文字寫在紙上——最終,這已死之人留給塵世的只有一個戛然而止的標點。
莫裡斯沉默著,很長時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過了不知多久,他才輕聲自言自語般開口:“啊,確實是他的筆跡。”
“你需要獨處一會麼?”鄧肯平靜地看了這位老先生一眼,“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不用,我已經為他哀悼過一次了,”莫裡斯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沒有想到,能在六年後再次看到他的學術記錄……這些資料都很有用,對吧?”
鄧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只是湊近了那些已經凝固靜滯的“泥漿”,若有所思地觀察著它們的邊緣,隨後又拿起布朗·斯科特最後留下的那張記錄,仔細檢視著紙張邊緣曾被泥漿完全浸潤過的地方。
那邊緣有點模糊參差,紙張與泥漿之間的界限似乎已經消失,甚至呈現出了部分融合的狀態。
莫裡斯注意到了鄧肯的舉動:“您發現什麼了嗎?”
“……原素,”鄧肯抬起頭,“寒霜當地的教會正在研究這種物質,他們認為這種‘深海複制體崩解之後殘留的粘稠物’從性質上很接近湮滅教徒口中的‘原素’。”
莫裡斯怔了一下,但他現在多少也習慣了船長這種不知何時從何處就掌握到新線索的情況,所以並沒好奇追問這份情報的來源,只是在短暫思索之後開口:“……我知道‘原素’這個說法,要研究邪教徒的歷史淵源,總繞不開他們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整理腦海中的資料,片刻後繼續說道:“就像太陽教徒堅信遠古的真實太陽遲早會拯救世界,湮滅教徒也有類似的‘救世預言’,他們宣揚在未來的某一天,幽邃聖主會從沉睡中蘇醒,並在暴怒中摧毀現在這個被眾神扭曲、欺騙的塵世,代表‘真實現世’的幽邃深海則會從世界深處升起,重新成為凡人安居的樂園,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首先會有‘原素’大量湧出,原素是世界的基石,是萬物的藍圖,它們將覆蓋萬物,並將世界還原到真實的模樣……”
聽著老學者的講述,鄧肯沉默了幾秒鐘,抬起頭:“大量湧出……從深海中湧出麼?”
莫裡斯一時間沒有開口。
“我現在對那些湮滅教徒越來越感興趣了,但比起他們的所謂‘救世預言’,我更好奇此刻他們是怎麼跟寒霜底下一千米深的地方建立了‘聯系’,”鄧肯搖了搖頭,“複製品來自深海,黑曜石號和匕首島上那個潛水器都是如此,但一群神神叨叨的湮滅教徒……你覺得他們是怎麼接觸到千米深水之下的力量的?”
“……即便是實力強大的城邦,要建造能往返千米深海的潛水器也不是一件小事,最起碼,這不可能是一幫邪教徒可以掌握的東西,”莫裡斯在思索中開口,“但他們可以透過某種間接的儀式來引導深海的力量,或溝通深海的……‘強大存在’。”
“所以,寒霜一定存在更大的邪教據點,一個隱蔽且能夠舉行大型儀式的地方,足夠讓他們不斷引動深海中的力量,來製造城邦裡的複制體,甚至入侵匕首島。”鄧肯慢慢說著,同時抬起頭,環視著這房間——房間唯一的窗戶被木板釘死,屋頂、牆壁和地面則遍佈著已經失去生機的幹涸“泥漿”,這裡的一切痕跡,都彷彿在無言地述說著一次驚心動魄的赴死與對抗。
而在他的感知中,失鄉號正在揚帆航行,朝著匕首島與寒霜本島的方向。
“或許最終還是要給這裡的邪教徒一點小小的‘失鄉號震撼’。”他輕聲說道,同時搓了搓手指,一小簇幽綠的火焰從他指尖落下,悄無聲息地掉在地上,又迅速消融在空氣中消失不見。
莫裡斯當然看到了這一幕,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最後看了一眼旁邊的桌子。
那是布朗·斯科特最後“工作”過的地方——或許那只是一個壽命短暫的複制體,但當那不斷崩潰解體的身軀伏案疾書的時候,它仍舊有著一個高潔的靈魂。
“……這裡的事情怎麼處理?”老學者抬起頭,看向船長,“房間裡的痕跡,布朗留下的資料,還有……一樓的伽羅妮。”
“我們已經得到了足夠的線索,把剩下的交給寒霜人吧,”鄧肯淡淡說道,“房間保留原樣,把那封信留在桌上顯眼的地方,再準備一封舉報信,至於伽羅妮……”
鄧肯停頓了一下。
“伽羅妮遭受的認知幹擾顯然還沒有結束,在這座建築物內的複制體消失之後,她仍舊沒有恢複清醒的跡象,甚至還堅信自己的老師就在房間裡休息,這說明産生幹擾的‘源頭’並非她的老師,而是某個仍然活躍的、躲藏在城邦深處的東西,不消滅那個源頭,她是不會真正恢複過來的。”
說到這,他微微皺了皺眉,似乎又想到了更多。
“而且……不確定這座城邦裡到底還有多少個‘布朗·斯科特’,以及多少個‘伽羅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