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頁
艾登自己,還有那個腦袋都癟下去一塊的半吊子老牧師“威爾”,都算是“第一期”的成員。
一個世紀的閱歷,讓艾登能看出很多隱藏在明面之下的東西。
失鄉號以及“鄧肯船長”在兩撥水手眼中的意義是不同的,同一個訊息放到他們面前,所引發的反應也是複雜而不可控的。
而現在連提瑞安船長自己都不敢確定失鄉號和“老船長”真正的狀態如何,更不敢確定這狀態是否真的長久穩固。
所以在事情明朗、局面確保可控之前,船長前往失鄉號的訊息不能放出去——否則這島上絕對會亂成一鍋粥的。
就在這時,提瑞安的聲音又傳來,打斷了艾登的思索:“……明天一大早,就把舞娘們送回冷港吧。”
“明天就送回去?”艾登不知道船長為何突然提起這個,“您是對她們不滿意嗎?”
“失鄉號就在附近,最近還是別讓普通人靠近這座島了,”提瑞安搖了搖頭,隨便找了個藉口,畢竟“親爹震驚”這種理由怎麼想都不好意思說出口,緊接著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你後面那句話倒是提醒了我,就這麼直接送回去,那個刻薄的‘彎刀馬丁’說不定會苛責那些女孩……回頭我寫封信,你把它交給舞娘的領班。”
艾登立刻低頭:“是,船長。”
“嗯,”提瑞安點了點頭,接著好像又想起件事,“對了,剛才我來的時候看到有一個舞娘停下來跟你說了些什麼,看你那無措的樣子……她跟你說什麼了?”
艾登一時間有點尷尬:“她說我頭型很性感……”
提瑞安默默看了看大副那鋥光瓦亮的腦殼。
“……冷港的舞娘果然是熱情奔放的——性格很熱情,審美挺奔放。”
……
黑暗,孤寂,寒冷,靜默。
一望無盡的荒蕪曠野在黑暗中延伸著,曠野中沒有草木,也沒有動物,只能見到嶙峋的怪石和風化腐朽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古怪廢墟坍塌傾頹,在悽涼的氣氛中永恆緘默著,又有時不時閃過天空的古怪幻光在黑暗中飄動,偶爾照亮曠野,偶爾在大地上投下斑駁扭曲的影子。
一個空洞的黑影在曠野中跋涉著。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出發時的名字,他只記得自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出發了,而那時候殘留的粗淺印象告訴他,自己其實早就應該到了終點,早就應該在某個安寧之地歇息了才對。
是什麼耽誤了自己這趟旅程?讓自己只能在這曠野中不斷地跋涉?
這個朦朧而空洞的黑影思索著,但很快這點斷斷續續的思索便被更大的空洞吞噬,讓他只能依照本能繼續向前走去。
可突然間,他腳步踉蹌了一下。
自己似乎絆倒了什麼東西?或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撞上了?
空洞的黑影低頭看了看自己,看到自己朦朦朧朧的軀體上好像浮現出了一些色彩。
他抬起頭,繼續向前走去。
更多的色彩又浮現在他身上,更多凝實的細節亦出現在他原本如霧般虛幻起伏的體表。
這團人形黑霧身上出現了一身衣服,那是航海者的制服。
他漸漸有了面孔,那是一個黑發的中年男人。
他的腳步慢慢變得穩定、輕盈,腳下的嶙峋碎石也不知何時變得平坦了許多。
越來越多的記憶開始浮現在這個靈魂深處。
先是名字,接著是臨終之刻,隨後是陽光明媚的青年時期,稚嫩模糊的童年回憶,以及襁褓中那細碎溫暖的浮光掠影。
他向著曠野的盡頭跋涉,而在黑暗中,時不時有大大小小的陰影浮現出來,悄無聲息地與他融合。
那似乎是一個個曾經從他身上撕裂、分離出去的個體,如今又逐一回到了它們正確的位置上。
突然間,這個身影在道路的盡頭停了下來。
克裡斯托·巴貝利有些錯愕地抬起頭,看到自己不知何時走上了一條大道,大道兩旁是沉默佇立的古老石柱,而在道路盡頭,一座無比高大、恢弘而又有著古樸繁複花紋的大門正憑空佇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