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般若嘖怪地看了獨孤信一眼,這兩年,獨孤信越發瘦削、髮髻也越發白了,自崔夫人離開後,他衰老得更加厲害,笑道:“爹,你又編故事了,小心伽羅聽見了,不理你了。”
獨孤信笑道:“我怎麼敢取笑我們家掌府的大小姐?我跟你說啊,你們的婚事,我已經看中幾位出眾的少年兒郎,你要是…”
獨孤般若不禁情急,拉:下臉道:“爹,不許你再提這件事,我的親事還不急,娘吩咐過,要我們好好照顧你,妹妹們全都出嫁了,一個個守著身為總管、大都督的丈夫,守著成群的孩兒,極少回來,不再惦記爹,我要是再嫁出去,哪還有人能在家看顧爹爹?”
獨孤信打量她神色惶急,越發相信獨孤般若心裡要求有多高。”
今天是,即位為天王的宇文覺在露門外柴燎告天、分封百官的那一刻,獨孤信並沒有在場,他的秦州舊部也有不少人缺席。
他攜著楊忠和高賓兩名愛將,站在花園的高臺上,極目眺望著東方被大火映紅了的天空。
這個獨孤信為之浴血奮戰了一輩子的國家,從此叫作了“周”。
來自大鮮卑山下的拓跋氏王朝,就這樣被宇文家顛覆。
宇文家雖然也號稱是鮮卑部落,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實際上是匈奴人的後代。這一點從宇文泰的面貌上就看得出來,宇文泰身材高大、頭髮棕黃、鬍鬚茂密,眼睛幽藍深陷,膚色白皙,一看就知道與棕黑色眼睛的鮮卑人種族不同。
這也是此刻獨孤信心情複雜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這一生建下的功業到底有沒有意義。
他到底是在傾力相助一個異族的逆臣,還是為鮮卑王朝的重新崛起奮鬥了一生?
雖然沒有前往露門,但獨孤信早已知道,自己將在今天升遷為“大宗伯”,成為北周名列第二的大臣。
名位已高至頂點的獨孤信,此刻卻滿心窩火。
昨天下午,執政宇文護派人向他索取“大司馬”的印信,今天,宇文護將接任獨孤信的位置,一躍而為北周的軍事統帥。
這個連短兵相接的小陣勢都掌控不好的黃毛小子,他居然想厚著臉皮接手獨孤信的二十萬秦州兵。
連宇文泰在世時都不敢輕易動獨孤信的秦州舊部,而宇文護居然敢趁著幼主宇文覺登基的機會架空獨孤信,奪取他的兵權!
無奈,在這朝代更易、滿城人心動盪的當兒,忠於舊主的獨孤信不願再生事端,咬牙將兵符、印信全數交給宇文護,想起自己多年經營軍隊的不容易,獨孤信心中憤懣。
從當年不足千人的騎兵隊,二十年生聚,才有了今天足以稱雄天下的北周鐵軍,而宇文護居然輕輕巧巧地一伸手就摘走了他的印信,若不是看在已故的大冢宰宇文泰面上,獨孤信豈會如此便宜他?
獨孤府,曼林瑤院。
“四姑娘,已到戌正時分了。”婢女秋詞走進裡室,掀起掛在架子床上的雨過天青色紗帳,對著床榻上側臥的獨孤鎖清輕聲喊道。
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的獨孤鎖清然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弧度極美,到了眼尾微微上翹,勾勒出難以言說的穠麗風流。
此時這雙極美的眸子與秋詞的對上,露出淺淡笑意來:“剛才做了個夢。”她緩緩開口,沉靜的嗓音迴盪在寂靜的屋子裡,像是蘊藏著一種深沉的哀寂,“夢醒來,突如汗蒸,手裡搖著團扇,起身往小茶房去了。
桂花酥糖熬好了沒有?”
想吃一些點心,眼下金秋桂花開,她就自己熬了些酥糖,讓雲盞看爐子。
“主子,我來了”,雲盞顧不得擦汗,笑著麻溜兒裝盤。
獨孤鎖清皺眉:“怎麼就你一個,絲夢呢?”
雲盞笑容瞬間尷尬了幾分,摸了摸後腦勺,有點不知所措。
獨孤鎖清也就陰白了,不用說,又偷懶耍滑去了!
心裡冷笑一下,也沒再說什麼,把剩下桂花酥糖給了雲盞,自己端著盤子去了院子裡乘涼。
躺在躺椅上,喝一口清茶,捏一塊酥糖放進嘴裡,桂花的香甜味兒瀰漫唇齒!苦逼的心情總算稍稍緩解。
獨孤鎖清緩緩的閉上雙眼,前世所有的遺憾,都來得及彌補。前世所有的痛苦,可以一一避免。
蒼天如此厚待她,她實在應該感恩戴德,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
“四姑娘又在沉思。”
獨孤般若新派來的丫頭,絲夢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圓潤的臉孔上浮著俏皮討喜的笑容。
一旁的秋詞笑嘻嘻地接過話茬:“是啊!不知何時起,四姑娘就格外喜歡沉思。往這裡躺上就是好半天。”
這幾天夜晚伺候四姑娘,四姑娘從噩夢中驚醒醒來後,四姑娘就有了微妙的變化。攬著旁邊瓶裡的曼陀花,看了許久了。眼中偶爾流露出複雜得難以形容的情緒,令人難以琢磨。
秋詞聽了絲夢的一番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四姑娘性格就二個字琢磨,是人也就難免的。”
絲夢低聲笑道:“咱們獨孤府裡有三位姑娘,還有寄住在府上的表姑娘,誰能及得上我們四姑娘陰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