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掌心亮給她看,她掃了兩眼,不加置評,不自禁地無聲嘆氣。
“身為夏家人,我本以為自己的掌紋不應該這麼平凡,可它偏偏就是平淡無奇,跟街口的菜販子、百花洲上釣魚的閒人甚至是明湖路上掃街的大媽沒什麼區別。”我苦笑著自嘲。
販夫走卒、賣漿者流是社會地位最低等的人群,他們大多數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也沒有家族背景及祖宗遺產,這一世白手起家,辛苦經營,也只是混個溫飽而已。我看過不下一千名這類人的掌紋手相,無大路朝天直刀紋,無富貴華蓋半圓紋,無根基沉穩四方紋,無動如靈蛇擢升紋……可以說,能夠讓命運產生轉折的“好”紋一條都沒有,只剩下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亂紋。
這樣的掌紋,將他們的命運揉搓成一個狹隘、窄小、閉塞、崎嶇的單個迷宮。究其一生,在這迷宮中進進退退、左右為難,庸庸碌碌,至死方休。正因為是單個迷宮,所以他們的存在根本不會對別人、對社會、對國家造成哪怕是一毫克的影響,他們的生與死如朝生暮死的蜉蝣,悄無聲息地來,微波不興地走。而我們這個社會對他們的態度,則是多一萬個不多,少一萬個不少,誰都不會關注至此。
可怕的是,我此時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相亦是如此。
“別悲觀,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唐晚說。
我慢慢地攥緊拳頭,閉上眼,強迫自己從抑鬱的情緒中掙脫出來。
“天石,相由心生,命運體相是可以改變的。”她又說。
我無聲地點頭,那道理我懂,那樣的例子歷史上也出現過很多次。
“睜開眼睛看著我,振作一點!”唐晚握住了我的拳頭。
我深呼吸三次,緊咬著唇,睜開眼睛。
唐晚的情緒並不比我好多少,她看著我的時候,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心疼。
“我沒事,總要把今天的場面撐過去再說。”我說。
“鬆開拳頭。”她說。
我聽話地鬆手,兩個人四手緊握。
“其實,做一個平凡人也沒什麼不好。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能像偉人那樣橫於空出於世、驚天地泣鬼神的能有幾個?五千年來也僅有他一個人而已,不是嗎?好好活著,平安到老,比什麼都好,不是嗎?”唐晚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漸漸溼潤。
美麗的女孩子落淚時會讓人格外心疼,她此刻的聲音和表情像一根尖銳的刺,直直地紮在了我的心上。
“我沒事,你放心吧,我真的沒事。”我只能這樣安慰她。
唐晚嘆了口氣,取出紙巾包來,抽了張紙巾擦眼睛。
酒店那邊又有人來,把靈棚裡的供品全都換掉,好幾種水果都是包裝精緻的進口貨,價格肯定不低。
“無論如何,這次要謝謝燕歌行。”我想岔開話題。
唐晚瞟了我一眼,目光中隱約透著深意。
“我只是說在爺爺出殯這件事上——”我試著解釋,但其實道理是解釋不通的,因為綜合了唐晚和我的所見所聞後,我們已經得出結論,燕歌行與驅使倀鬼的日本女子針鋒相對,顯然所爭的是同一件東西,即從好多人嘴裡都說過的“神相水鏡”。很明顯,他到這裡來,為的不僅僅是我爺爺,同時也是為了取得我的信任,搶先一步獲得“神相水鏡”的線索。
唐晚嘴角一動,似笑非笑:“我想,你大概真的不清楚‘神相水鏡’的下落?燕歌行費了那麼大的力氣,趕走日本人,又撒下大把鈔票討好你,只怕都要打水漂了。”
我清了清喉嚨,正色回答:“我的確不知道,就算刻意向別人隱瞞,也絕不會瞞你。”
唐晚的臉紅了,但仍繼續追問:“為什麼?你就不怕我也是為‘神相水鏡’而來?”
我在自己左胸上輕輕一點:“這裡知道,第六感不會騙我。”
唐晚是第一個深入我心的女孩子,幾天來已經成了我離不開的心靈依靠。所以,如果她要的是“神相水鏡”,我願意敞開心扉,向她袒露一切。
唐晚搖頭:“天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一定要記住,以後不可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女孩子。”
我聽出來了,她話裡似有所指,眉尖一挑,示意她把話說明白。
“天石,日本幻戲師織魂在百花洲展示出的‘幻象’讓我吃驚不小。幻戲師對於精神世界和真實世界的憑空構架能力超乎你我想象,一旦被捲入幻象之中,人的腦子裡就會百魅橫生,被對方的異術擺佈著,一步步墜入無底深淵。幻戲師世世代代由女子傳承發展,而上一代師父選擇弟子時,都以顏值為先決條件。所以今後我們面對的任何一名陌生的美麗女子,都有可能是居心叵測的幻戲師。唯一能防範並杜絕上當的辦法,就是別相信任何女孩子。”唐晚娓娓道來。
我緩緩地點頭,對她的分析深以為然。
“我記住了,放心吧。”我也語帶雙關地說。
其實,我是向唐晚下了一個沒明說的“保證”,除她之外,不相信任何女孩子,自然也不會主動去親近她們。
唐晚冰雪聰穎,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兩腮倏地飛起了紅霞,低聲說:“你湊過來,我有幾句話想悄悄跟你說——”
我轉過臉,把耳朵湊近她的唇邊。
“你能感覺得到嗎?這老宅內已經被敵人佈局,與織魂佈置的‘百花洲上鬼見愁’幻戲之陣一樣詭異!”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