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髮多。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
當他睜眼醒來時,也許是三更夜半,也許是法術還在,自己仍然困在蟠桃之內:放眼四望,目力所及皆是滿世界不可穿透的黑暗。
整個世界沉寂如滅。他縱法飛起,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除了黑暗別無他物;就連自己也都是一片黑暗,看不見手腳和軀體,伸手去摸,卻發現雙手已是不知所蹤,彷彿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與黑暗融為一體,亦或者退化成曾經在那石胎裡孕育未生之時:“有”賴於“無”,而“無”即是“有”。
除了虛無,他所擁有的或許就只有意識與感覺。
今生今世所有的經歷與場景都念念不忘地出現在他的感覺當中:那些甜美的、苦惱的、快樂的、痛苦的,那些歲月靜好,那些痛徹心扉,那些風平浪靜,那些天翻地覆……他如同重新活過了一生。
當他的意識出現一個強烈得無法撼動的名字,一個青衣女子的光團也便出現在眼前。
他當即感受到了一種振奮。
但是倏忽而逝,那光影衝他粲然一笑,隨即就被黑暗所分解。他忽而痛苦萬分,想要奮力去追,無窮無盡的黑暗卻將他死死拖住,用盡渾身解數,始終難以動彈分毫。
就在這時,另一個紅色的光影出現在遠方,她的面容與之前的青衣女子別無二致,笑容間卻露出幾分陰森與詭異,她的手中握著一盞同樣陰森的酒杯,正朝自己一步步走來。
在這途中,他感到自己的心跳越發隆重而急迫,同時隱約聽到遠在天邊卻又近在耳前的一場對話:
“本宮已經如你所願,不但賜他齊天大聖之名,還特例許你們出入蟠桃園。想必那些仙桃折耗不少,本宮可都認了。但是本宮與天尊的耐心畢竟有限得緊,望你儘快行事,千萬不要高估自己,偷奸耍滑,火中取栗。否則,我們可是會有數不盡的方法,讓你永遠遭受輪迴折磨之苦!”
悟空霍然睜開雙眼,那無邊無際的黑暗霎時收縮排腦海。茫然四顧,卻發現自己不過仍是安坐在桃枝上的一顆仙桃。
翻身落地,卻看到微亮的天光裡,幢幢樹影中間,朦朦朧朧坐在石桌前一個粉衣與桃花連成一片的身影。
石桌上擺著兩個酒杯,一杯在手邊,一杯在對面。
她的身影落寞而惆悵,看著酒杯發呆,彷彿也讓這兩隻酒杯平添愁緒,同時讓那本自瀟灑不羈的歲月的韶光也在此時忽然變得孤獨而傷感。
她聽他走來,眼前快速一抹,即時站起身來,回過頭,目光在他臉上交錯而過:憔悴、黯然、慌張和忐忑。
他走到石桌旁,與她對面而坐。她卻不敢坐下,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低眉垂眼,咬著嘴唇,搓著手指,硬著頭皮,艱難等候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當他不動聲色地將面前的酒杯捏在手中,她更是緊張到了極點,彷彿整個萬籟俱寂的蟠桃園都聽到了她的心跳。
他將酒杯湊到嘴邊,她忽而驚恐無以復加,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淚水打溼了眼眶,她卻扭過頭不敢再看他。
他放下酒杯,輕嘆一口氣:“我曾經踏遍四海,走盡八荒;我翻開冥界,我搜遍天國。我日夜期盼,我夢寐以求。我曾經心灰意冷,我曾經鬥志昂揚。我不止一次想象著我們的重逢,我想她會在一個我還沒有走過的地方等著我,我想她會在一個我還沒有經歷的時刻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兀自哽咽連連,泣不成聲,“我曾經真的以為我找到了她,可我並沒有……她從來尚未出現,我也從來未曾真的找到過她!”
她早已淚流滿面,仰天無聲痛哭。